另一种力量则是女王的机密:想要得到这种力量,就必须将活人的鲜血引入黑暗堕落者的宝珠。没人会怀疑女王的用心,她囚禁着各式各样的英雄和士兵,那些远征堡垒意图刺杀主人的愚蠢之徒。在她的密室下方有无数的牢笼,里面躺着被汲干的尸体:兽人、人类、暗夜精灵,甚至侏儒。没有成为王子们晚餐的敌人都被关进了这个冰冷的洞穴。
王子死后,他们送来最后一个俘虏。黑暗堕落者宝珠立刻将他吸成了一具干尸;这是兰娜瑟尔原本的计划。可是时不我待,在她出于愤怒而将宝珠摔成碎片之后,她就必须承受由此带来的后果。
女王高喊一声,跳入池中。她闭上双眼,伸开双臂,血刚好没过了她的头部。
池中一日,世上千年。在这浓稠,散发着恶臭的血池里,女王只觉得四肢沉重,身体随着池里凝结的肉屑上下浮动。她浮不起来,身体似乎比以前更为沉重。翅膀也跟着沉进血里。她强忍着心里逐渐加重的惊慌。
“你,是,女,王,”她透过缄默的血池,一个一个地咬出这些字。“你得成功,你要成功,你会成功。”她冷静下来,念出咒语,血液涌入她的嘴巴,浸过毒牙。如她所想,如她所望。她不再是过去的她。萨莱茵剩下的军队不过是些炮灰。虽然他们听从她的命令,却不是她的议会,不是与她分享力量与智慧的王子。
鲜血大厅只剩下兰娜瑟尔。
兰娜瑟尔双手紧握在胸前,开始释放咒语。她周围的鲜血慢慢变热,几分钟后便沸腾起来。她摊开双手,掌心向上,手指不停地摇动,好像水池中的浮叶。血中的力量随着她的动作涌回身体。然后,这股力量又随着咒语的改变而进入翅膀。或许,它们会成为她的秘密武器。翅膀慢慢胀大,好像风帆,里面充满了鲜血和能量。咒语停止时,池中最后一滴血也被吸入体内。热血在她身体中翻腾,法力回复到了高峰。兰娜瑟尔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最不想做,却又不能不做的事。
她静静地站着,干涸的池子形成一个赤红圆柱的模样,如同倒映在她瞳孔深处复仇的怒火。女王已是待发之箭,她积蓄已久的欲望就要爆发。可是还有一个问题;她的目标究竟是谁。兰娜瑟尔的愤怒瞄准了阿尔萨斯。他不仅夺走了她的一切,还摧毁了她族人的奎尔萨拉斯。但是无论如何她如何愤怒,他依然束缚着她的灵魂,水无法倒流,奴隶也无法攻击主人。再者,宝珠已经失去了力量,四分五裂。她所有的,只剩下今夜的力量。
够吗?
她用水桶里的水冲洗着全身上下的血迹。今夜她的敌人有很多,凝结的血液会变得粘稠,变得粘稠的血液影响她的行动。有什么东西侵入了她的思想,是否是巫妖王和霜之哀伤觉察到了她的背叛。她尖笑着在厅内起舞,声音如同城堡外凛冽的寒风。只有叛徒才会如此担心背叛!
此时此刻,她无比想念奎尔德拉。尽管女王是天生的法师,但她依然希望奎尔德拉能伴在身边。虽然剑柄破烂不堪,可是剑锋却依然锋利,长剑散发着泥土香气,伴随她在永歌森林度过无数个日夜。奎尔德拉的力量曾在霜之哀伤面前不堪一击,兰娜瑟尔清楚,即使上天给她第二次机会,也不会再给她第二次怜悯。
血和水顺着她的腿滴下,兰娜瑟尔走上楼梯。在打开暗锁踏入浴室的瞬间,她的指尖出现一阵尖锐的刺痛。那是幻象的力量,巫妖王在她脑海与她对话。
“鲜血女王兰娜瑟尔,上来听宣。”
难道就算是在那密室之中,他也能探听到她的想法?刺痛感褪去了,她走进卧室穿好衣服,准备前往王座。
阿尔萨斯,巫妖王。
巫妖王稳坐在冰冠城堡顶端的王座上。鲜血女王兰娜瑟尔对他行了一礼,是战士之礼。
“你的副官失败了,兰娜瑟尔。”
“陛下,”她鞠下一躬表示同意,“自负让他们轻视了敌人。他们太傻。”
她心痛地陈述,不愿相信这是事实。宝珠中的鲜血强化了他们的魔法,也强化了他们的自信。作为统帅,兰娜瑟尔不只一次训导过他们,可是该发生的终究会发生。她此刻的想法几乎毫无防备地被阿尔萨斯夺去,就如小孩摘走矮枝上的苹果一样简单。
“那么他们的统帅又如何?她是不是也……一样傻?”
“不会的,吾王。”本以为亡灵不会流汗,但额头上似乎已经渗出滴滴汗珠。她适时地低下了头。
“这些,英雄,不好对付。”巫妖王露出讥笑。他的话语随着霜之哀伤发出轻微的嗡鸣,这种感觉令女王不安。“你最好有所准备。”
“是的,吾王。”她讨厌奴颜婢膝,但她却刻意地这样做。好藉此逃避议会失败所带来的惩罚;她宁可让他觉得是她无能,虽然因为他们的愚蠢而死并不光彩,但总好过让巫妖王发掘出她内心对他极度的愤恨。
“和这有关?”言不符实的巫妖王似乎在轻描淡写。他伸出手向后一抓,手臂上的金属护具发出碰撞的声响。兰娜瑟尔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拉扯她的双翼。寒冰王座上的空气立即弥漫出血腥的气息。巫妖王感觉到了血中蕴藏的魔法,他站了起来,暗影的力量在手中跳动。他手一抬,将女王举到半空中。
“这是什么,女王?”声音很轻,但她能够听见霜之哀伤的咆哮,好像冰河碰撞发出的怒吼。
咆哮里透着惊叫和呻吟,那是困在剑中的灵魂。她甚至听见了一声枯笑。她只觉得喉头一紧。是耐奥祖!但或许是阿尔萨斯松开了手,减轻了巫妖王的力量;也或许是她真的从那仪式中获得了巨大的力量。悬在空中的她睁大眼睛,张开翅膀。
“吾——吾王,王子的死令我更警觉,我会用这力量击退入侵者。”
“你撒谎。”
兰娜瑟尔咒骂着教授,一定是普崔塞德出卖了她。希望他和他那恶心的怪物儿子都不得好死。
“陛下,我不想重蹈王子们的覆辙。宝珠被摧毁——”
“——你亲手摧毁。”
仿佛没有听见阿尔萨斯的嘲弄,她继续陈述着。“宝珠被摧毁,我必须用一种更原始,不过更强大的方法。”阿尔萨斯没有说话,她找回了一点信心。“陛下,那些士兵能顺利抵达,全是因为他们的力量之源——血液。那个老巫妖知道这些,不过她却认为他们是弱者。有了这种力量,我就能和他们平起平坐,毁灭他们。”
“他们就是弱者,兰娜瑟尔。”从这个高度看过去,她觉得自己看到了从头盔中闪烁出巫妖王那疑惑的目光。
“或许,”她反驳,好像她并不在自己最憎恨的人的手心,而是身处银月城的军事区。“就算这样,他们还是来了,正在敲击着您的大门。”她正视着阿尔萨斯,挺出以往傲人的身姿,期望他会相信自己。“我能击退他们。”
他眼中光芒闪烁,似乎在扫视着女王的面庞。他的视线掠过女王,阅读着一切蛛丝马迹。他冰冷的手指在她脑海中拨动,她想尖叫,不停地尖叫。但她镇静地瞪着眼睛,努力地让自己的脑海呈现出一片空白。她努力地无视一切干扰。如果现在被发现,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而这次死去,她将被彻底地摧毁。最终,她还是移开了视线,颤抖着想起伯瓦尔在地下墓穴中受到的种种酷刑。是的,她会死,不过在那之前,巫妖王会教导她忠诚的含义。
“兰娜瑟尔。”
女王勉强地将视线拽回阿尔萨斯。来了。他来了……
“毁掉他们!”
巫妖王转过身,斗篷在风中抖动。他松开紧握住她翅膀的力量,兰娜瑟尔重重地撞向地面。她强忍着剧痛,毫不犹豫地朝前翻滚。阿尔萨斯背对着她,毫无防备。她撑开翅膀,双手交叉抵在胸前,看似在攻击,看似在防御。我现在做的事,兰娜瑟尔有点恍惚,无论发生何事,都是我自己的意志。她未敢奢望会有这么一个时机,而这样的时机却真的出现在了眼前。她似乎看到了永歌森林晴日里的阳光,闻到了旅店里烤面包的喷香。眼泪从她的脸颊滚落,滴在寒冰上的热气上。热气?她回过神。
兰娜瑟尔低下头,看到雪地上出现了一片红色的血洼,徐徐地冒着蒸汽。这是鲜血。
“噢。”她的声音很轻。是她的,她取来的血液。巫妖王回头直视着女王,霜之哀伤从斗篷里刺了出来,重重地从她左边划过。她看见了伤口,痛楚和绝望从那里喷涌而出。她几近优雅地侧过右半身,剑呼啸着沿着她的腰后砍下。兰娜瑟尔发出轻喘,抽出腰带扎紧伤口。她很痛苦,头晕目眩。而且最重要的是,鲜血的力量在流逝,像涓涓细流,缓慢却连绵不绝。就像曾经被那玻璃球汲去鲜血的一个个身躯,最终将成为一具尸体。
她的泪水冰冷而又苦涩。
他们的进攻令巫妖王十分满意,所以巫妖王就满意地折磨她。过往的一幅幅回忆如暴雪一般呼啸着在她脑海中闪过。
最后,巫妖王大笑起来,笑声中夹杂着愤怒和快感。
“你要为我抵抗那些凡人,那些走狗。”
“但——”兰娜瑟尔断断续续地回答。
“我可以用其他的方法折磨你,女王。但是我觉得,如果让你作为萨莱茵的统帅,和凡人奋战到最后一刻会更让我开心。”
她呆住了,无言以对。
“兰娜瑟尔,和他们战斗吧。战斗,然后死去,为我赴汤蹈火,万箭穿心。”
她低头看着脚下血红的积雪,开始大笑。她过扭头,大声地嚎叫。她愤怒,她高兴,她的头发在背后杂乱地飞舞,她的喉咙剧烈地尖笑。可是巫妖王只是默默看着她,毫无反应。最终,她迎着他冰冷的目光咳出最后几丝气息。她咬紧牙齿恭敬地躬下腰。
“当然,我很乐意去死。”她露出微笑;这是她最后的微笑,也是她在失去家园,失去挚爱之后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微笑。她很美丽。“接下来,陛下——他们就会来找你。”
她走了。他独自坐在王座之上,霜之哀伤在他双腿间矗立;她取来的鲜血褪成一片黑暗,他看着她离去。她回到鲜血大厅,等待死亡降临。
午夜才过,他们便来了。她在大厅里等待;血红鲜亮的外衣,优雅的面容,整齐的发式。侍僧安静地为她包扎好伤口,一如往常。
“兰娜瑟尔!”一个战士高喊,她的声音穿过头盔,变得有些含糊不清。“你恐怖的统治结束了。”旁边的法师点了点头,火焰在他掌心舞动。
她优雅地扫视着这些英雄,心脏有节奏地跳动。她能够看到他们体内的光芒和生命;这里,战士向前迈着脚步,保护着身后的德鲁伊,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爱慕。这里,三个法师紧紧地靠在一起,维系在他们之间的是亘古不变的友谊。这里,一个年长的盗贼正保护着他的儿子。这些就是生命的力量。不是来自于他们的鲜血,而是发自他们的爱意。
她往前走了一步,准备迎敌。鲜血女王,兰娜瑟尔满意地高喊,她的声音愉快、低沉、充满感性。
“你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
只有她知道,这番话是对阿尔萨斯说的。
不久以后,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