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炉堡故事集
第一章 亡灵托托
一
我和其他亡灵卫兵们一起动手,费了不少力气才把托托从土里挖出来。那时他还躺在棺材里,真的把自己当作一个死人了。我们打开棺材时,看到他向我们怒目而视,责怪我们救了他。
二
托托上一次来的时候,我还来得及对他说,关于他想加入亡灵的事情,我们需要再细考虑。我们当然欢迎更多的人选择我们的阵营,我们也确实在努力使更多人成为我们的伙伴,不然我们不会被派到距离暴风城这么近的墓地来接人。但对托托这个年龄的孩子而言,成为亡灵对无论对他还是对我们都没有更多的意义。他身材瘦小,体形单薄,即便是被抽干了血肉的僵尸,可能看上去都要比他结实些。这也正是墓地的亡灵卫兵和我谈起拒绝他的理由:从体格上看,他已经该算是一个亡灵了,没必要再多变一次。
不过托托还是很热心地往墓地跑,我只好向他提出忠告:如果他再这样频繁的出入墓地,可能在他加入我们之前就会被人当成不死族烧死了。但他似乎并不太在意,事实上,要不是每一次他来的时候身上总带着新添上的伤口,我可能早就把他一脚踢回去。有一次我向他透露了这个意向,那正是他刚被同伴们打瘸了的那几天。他说,他倒宁愿被我踢一脚,因为他还没被亡灵踢过,但被人类踢的次数已经记不清了。
至于他为什么被打,原因是相当多的。体质弱当然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而这点也恰恰说明人类在进化为不死族之前生理以及心理的复杂性是很令人头疼的。可问题是,如果他还能有一点可取之处,或许就不会出现这个结果。或者我们换另一个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托托这个人一定有优点,但这些优点在他所处的社会环境中既无用处也无法体现,如果换一个生存环境,他可能是个很全面的人。
这也是托托一定要加入亡灵的原因,而实际上,我们并不在乎多一个或少一个他这样的废物。他成为亡灵唯一不必担心的就是他不会再被人骂他的存在就是浪费粮食——因为亡灵根本不需要粮食。吃死人是本性使然,与生存需要完全无关。在托托明白了这一点后,就向我吵着嚷着要变成亡灵。
托托的理由是:如果他变成亡灵,就不需要吃粮食,这样就不用让他的姐姐再来照顾他。他也就不用因为他的姐姐从事的工作被他孩子白眼和毒打。这又是一个思考不完全的逻辑。他的姐姐每晚走进那些男人的房间里,不单单是养活托托也要养活自己,那是她唯一的谋生手段。即便没有托托,她依然得进那些房间。而托托本人之所以被打,是由于他身体太弱——他每天的营养太差,只吃一次饭,并且食物少得可怜。这又恰恰是由于他的姐姐没能力赚太多钱的缘故。
关键问题是,如果他的姐姐的确能把所有的钱都用来买食物,本来日子还是可以过好些的,但她的服务对象欺负她小,于是便少给了很多钱,甚至还有不付钱的时候。但并不是拿到手里这些钱都可以用,这其中一部分被暴风城的巡查队当税收走,另一部分被人用威胁讹诈等方式抢掉。这听上去似乎有些矛盾——不过并不难理解:税收是税收,保护合法权益是保护合法权益,这完全是两回事。并不代表你如数交了税就会享受正常安全的社会保障,何况他姐姐干的那一行本来就是不合法的。
幽暗城一直没研究透彻人类的经济体系,从托托与他姐姐的事情就可以看出一个大概。从道理说,自幼失去父母的孩子应该被人领养,但那段时间暴风城的经济一直不太景气,当然这个话是两说着。一部分人不知什么原因,日子过得更加宽裕,其他人则越来越困难。因此就形成了这样一个死循环:有能力领养托托姐弟的人不想领养,想领养托托姐弟的人又没能力领养,并且暴风城的孤儿院不知为何也不肯收留他们(借口当然很多)。这样看来,他们就只好找工作了,但他们的年龄太小,没人敢雇佣他们,合法的工作是不可能的。于是暴风城就多出了两个不安定分子。
但我怀疑托托并不清楚这其中的道理,他的一切想法都与他同姐姐每天承受的辱骂与殴打密切相关,在他向我所说的众多理由中,变成亡灵回去吓死那些对他们姐弟拳脚相加的家伙是最常提到的。我向他解释说,变成亡灵后我们要听从幽暗城的指挥,而不是私自行动给目前的紧张局势添乱。何况幽暗城的军队在越过铁炉堡之前是不可能到达暴风城的,除非恐惧魔王亲自带着人坐着飞艇空降到荆棘谷绕过来。
但托托惟独对这个事听不下去,从他第一次来我这里开始,每次都要花至少一个小时来描述有朝一日他复仇时的情景,而这种情感对不死族来说不可思仪的。我试图向他说明,在他成为不死族后,不可能有仇恨或是悲伤喜悦以及其他类似的感情,何况我们与暴风城有协议。这个协议在他们那里可能是个秘密,在我们这里却是尽人皆知。但这事我不能告诉他,并且说了他也不信,他太相信暴风城的宣传,或者说是我太相信幽暗城的宣传,总之我们两个其中有一个是不知道真相的。
不过看上去似乎他是对的,他提到这些时斩钉截铁,因为他的同伴们叫他去死的时候也说过一些关于亡灵的话,同样斩钉截铁。他不断重复那些加在他和姐姐身上的诅咒,之后就又是那一套要变成亡灵呀之类的废话,并且眼睛冒着光,人变得异常兴奋,仿佛已经见到自己躲在幽暗城里与憎恶跳舞,或是一口一口咬着夕日同伴的尸体。一见到他这种目光,我就怀疑他是不是早已经变成了亡灵,只不过那种狂热更象是巫妖王的手下而不是我们被遗忘者。这也就解释了在上一次燃烧军团入侵之前我们亡灵一族为什么会冒出那么多追随者,并不是所有人看到亡灵都惟恐避之不及,恰恰相反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心甘情愿加入的。
但我怎么也想不到托托竟然被装在运尸车上被送到我面前,更想不到的是他居然还没死。直到后来通过其他碌碌续续从暴风城来加入的伙伴嘴里才知道一个大概。
事情很荒唐:暴风城里的一个孩子指责他偷了他们的洋娃娃。那当然不是他干的事,并且这个指控发生后还不到一个小时,就有不下三十个人看到一前一后两个孩子在暴风城中追逐,领头的那个手里拿的正是他们宣布被偷的那个洋娃娃。但在这一幕发生后不到两小时,也就是指控不到三小时的时候,托托因为偷窃的罪名被巡查队逮捕。
巡查队并没打算太过为难他,何况他们的目的只是为了逼迫他的姐姐来陪他们一晚而已,但当托托的姐姐满面焦急地出现时,托托立刻猜到了会发生什么事,于是他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咬了巡查队长一口。这完全是在做无用功,结果适得其反——他被巡查队打得半死,并且也没能帮上他姐姐的忙。
托托并不清楚他给姐姐带来麻烦有多大,他在闯完了那个祸后不到两秒就被感到头的右侧挨了重重一击,他感到脑袋在嗡嗡地发响,很明显他的耳朵被刚才那一下打聋了。不过这才刚开始,之后他又被重重踢了一脚,由于他过于瘦小,因此不能象成年人一样结实地承受住这一次攻击。他被踢得飞了起来,身体脱离地面,直撞到墙上。在他的头部与墙面接触的一刹那,发出了一声任何人听上去都会吓一跳的巨响。托托居然还能勉强爬起来,随后发现两眼看什么都是红色的,他用手抹了一把,看了看那鲜红色的液体,他的头还在冒着血。此时他听到了姐姐的哭喊声,然后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三
暴风城的法律制定得很详细,它明确规定了哪些人是受保护的(比如巡查队长),哪些人是不受保护的(比如托托和他姐姐)。当然,也会发生一些例外,例如一些本该受保护的人干出了些比较出格的事。这种事当然需要讨论,所以最高行政会议就开始开会讨论,但从开会讨论那一刻起一直到他们最终商量出一个决定之前,对事情不会也不可能有一丝一毫的帮助——虽然这期间事情一直在恶化。如果说,他们能在持续多年的经济恶化中对托托姐弟和同他们命运相似的人采取了哪怕一个有效措施——就算效果很小,托托也不会现在整天向我吵着要做个亡灵。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受保护的托托的姐姐在突然抢过受保护的巡查队长的剑(经管她还曾犹豫过究竟是真的该刺出去还只是威胁一下),那么经过训练的卫士们拔剑营救他们的队长时是十分果断的,并且展开进攻也是毫不犹豫的,因为他们是在捍卫暴风城的法规。
托托醒来的时候,我们正在掀开他的棺材。他大概还不清楚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他与他那个被当场处决的姐姐和新被处决的犯人一同被装到运尸车拉到了我负责的墓地,并且还把他给埋了,要不是我后来及时把他给挖出来,他一定不会想到自己会死得有多痛苦。不过看上去他似乎对死更感兴趣,于是我又不得不花费了整整三个小时的时间才向他说明白两件事:
第一,不是所有的死人都可以变成亡灵,他姐姐就是不具备成为亡灵条件的死人之一,所以只能永埋在地下。
第二,活人也不是随便想变亡灵就变的,得吃了幽暗城专配的药才行。这种药在上一次帮助燃烧军团入侵时当作瘟疫广泛使用,但眼下我手头没这个药,除非他自己去幽暗城找亡灵们要。
托托表示他愿意去幽暗城找那个药,顺便就直接留在那里更不错。但问题是,他一个活人不能就这样和其他亡灵一队跑到飞艇那里,然后飞到幽暗城去报道。幸好西尔娃娜斯大人亲自派来一个信使传递了口信:如果托托有办法自己越过铁炉堡走到幽暗城,可以允许托托以比其他普通亡灵的更高的形态存在,因为她正好需要多个巫妖帮忙。诚然,托托不懂任何魔法,但这算不上什么问题。因为他明白,如果他还打算报仇的话,就一定要以高等级的形态出现,而这是唯一一个机会。
托托站在姐姐的坟前,瞪着几乎同亡灵一样大的眼白,口中念念有词,或许是在向一直与他相依为命的亲人做最后的告别。其实我与其他亡灵卫兵都很清楚他的愿望:要么一起做人类,要么一起做亡灵,姐弟两个永不分离。 但这世上不如意的事很多,相比之下,他还不如象其他孩子一样许愿要个洋娃娃。因为从目前看来,无论托托做人类还是做亡灵,姐姐都不能和他在一起。
向姐姐做完告别后,托托站起身,埋葬了人类的最后一滴眼泪。然后他趁着月色,朝着遥远的幽暗城的方向走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