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徒
天空飘着小雨,奥格瑞玛城门外临时搭建的一座台子前面,战后仅存的部落子民们无言的跪在地上,人群中不时发出轻微的啜泣声。台子上一个女性同样沉默地站在那里看着前方,她身后一团烈火正在熊熊燃烧,木柴发出“劈啪”的声音。
远远的一个土堆后面,一个人类男性悲伤地看着冲天的火焰,火光的映射下他的双眼似乎也在熊熊燃烧。
男人紧紧地握紧了拳头,粗大的关节发出啪啪的声音,指甲已经刺进了掌心,鲜血从指缝里缓缓落在地上,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接着被杜隆塔尔红色的大地吸收。
他端起桌子上的水杯,水已经凉了,几只不知名的昆虫的尸体漂在水面上,他皱了皱眉头,伸出手指把虫子挑了出去,然后把水一饮而尽。
清凉的液体顺着喉管一直流淌到胃里,因为饥饿而引起的灼烧感似乎轻了许多,他微微闭眼呼了口气,伸出右手用手背擦了擦花白胡须上的水滴,转身拿起了一块木牌。
牌子上用红色的墨水歪七扭八的写着几个大字:末日降临。似乎制作者对自己的工作完全不上心,没等着牌子上的字迹干透就发放了出去,墨水沿着木纹蜿蜒成了诡异的图像,如同……鲜血淋漓。
他把牌子挂到自己的脖子上,推门走了出去。
“疯子!”“人类的耻辱!”“燃烧军团的走狗!”早已等在门外的几个顽童吵杂的喊叫起来,一个臭鸡蛋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准确的落在他的额头上,腥臭的蛋液顺着眉毛滴落下来。
他有些恼火的挥动着手里的木杖,顽童们嬉笑着跑远,他有些疲惫的胡乱抹去脸上的蛋液,突然心里有些惶恐。
这么做,值得吗?
仅仅为了活下去,就要背叛自己的族人,去充当燃烧军团的走狗,值得吗?
值得。因为我仅仅是为了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
他一边想着一边走到了自己工作的地方:运河边上的一棵树下。他微微靠在树干上,把手里的传单散发给每个经过他面前的人。有的人把传单扔在脚下,吐上几口唾沫,愤愤的骂上一句“叛徒”转身走开;有的人接过传单后草草浏览一眼接着惊恐地跑开;有的人认真的把传单折好放进衣兜,似乎把它当成了救命稻草。
每一种人他都见过很多,每一种人对他都没有什么意义,他仅仅是机械的把传单塞进他们的手里,过段时间喊上一句“艾泽拉斯会陷入火海!”或者“拥抱军团吧!”
这是工作,仅仅是为了活下去。
一阵盔甲碰撞的声音传来,他下意识地停止动作,呆呆的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暴风城卫兵严肃的看着他,他突然有些紧张,于是他慌乱的把手里的传单塞进怀里,嗫嚅着说:“抱,抱歉,我马上走。”
卫兵却横跨出一步挡在他的面前,依然冷冷的看着他。
他退后一步,速度太快,后背撞在树上,反力使他整个人向前跨出一步,扑向了卫兵,卫兵伸手按住他胸前的牌子,他狼狈地站稳身子,怯怯地看着卫兵。
“你在为燃烧军团发展信徒,”卫兵冷冷的说,“在国王陛下刚刚故去的时候,而且,”卫兵停了一下,看着远方巍峨的皇宫说:“国王陛下是死在燃烧军团的手里。”
他恐慌的点头,不敢说话。
“你这是叛国。”卫兵伸出一根手指指点着他的胸口,一阵刺痛传来,他却不敢躲闪。
“如果抓到军情七处,你就死定了,你这个人类的叛徒。”
他双膝一软,勉力扶住身后的树干不让自己瘫倒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咔咔的声音,瞳孔因为害怕缩成了一点。
“不过,我今天心情好,”卫兵收回手掌,轻松的抚摸着自己下巴上的胡茬说,“我决定放过你。”
他感激得弯下腰去鞠躬,胸前的木牌碰在他嶙峋的腿骨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不知道鞠了几个躬他才停下,直起腰来正要转身逃开,卫兵却又抓住了他的肩头,把他的身子扭转到面对自己的姿势,直视着他的双眼说:“不过,我有个条件。你要告诉我,为什么要充当燃烧军团的末日预言者。”
“为什么?”他的目光越过卫兵的肩头,茫然地看着远方,喃喃说:“为了活着吧。”
“就这些?仅仅是为了活着?”卫兵好奇地反问道。
“是啊,仅仅是为了活着。我要活下去,活到死亡的那一天,只要能活下去,让我干什么都行。”
“你和那些人不太一样。”卫兵说。
“那些人?哪些人?”
卫兵扬起下巴点了点,“那些你的同行,我审问过不少,有的人是为了所谓的信仰,真的,说起来可笑,但是他们真的把这个当成了自己唯一的信仰,充满热情的向人们预言末日的降临。还有的人为了野心,为了当燃烧军团降临的时候自己能够获得利益。而你,是唯一一个仅仅为了活着的人。”
“也许,是我太卑微了吧,卑微到只要能活着就好,信仰并不能支撑我活下去,而面包可以。至于野心,”他弓下腰,突然变得有些落寞,“当一个人每天都饿得要死,那么他最大的野心也仅仅是要活下去而已。”
卫兵点了点头,松开了手臂,他低声道谢,突然觉得脑中一阵刺痛,如同被人用一把火热的铁钳刺入了脑中,疯狂的搅动着他的脑浆。
他痛苦地低呼了一声,终于支撑不住重重跪倒在地,双手撑在满是沙砾的路面上。
疼痛来得快去的也快,仅仅几分钟的时间后就消失了,他虚弱的从地上爬起来,浑身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得透湿。
然后他再次看到了卫兵的双眼。
一阵刺透到骨子最深处的寒冷在他身上蔓延开来,卫兵的脸色变得阴森,似乎有看不见的绿色火焰环绕在卫兵的盔甲表面。
“你通过了。”
“什么?”他竭尽全力从齿间吐出这两个字。
“燃烧军团的检验,你通过了。”卫兵的外貌似乎发生了改变,头上长出了一对恐怖而邪恶的大角,身后一条嚣张的尾巴在地面上舞动,空气中有地狱最深处的硫磺恶臭。
“你是我在艾泽拉斯遇到的唯一一个没有其他目的的预言者,很有趣。那些人,信仰的,太蠢;有野心的,太不听话。而你,你足够聪明,知道自己要什么,也足够听话,要的不多。你是主人理想中的使徒。”
“主人?”
“是的,主人,恶魔领主达苏扎尔,萨格拉斯大人钟爱的手下,我们伟大的主人。”
他点了点头,谦卑的问道:“那我,需要我做些什么?”
“宣扬军团的教义,煽动他们彼此间的仇恨,瓦解他们反抗的决心,然后,好好的活下去,活到军团降临的那一天,活到获得主人嘉奖的时候。”卫兵像说了个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中他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最后消失不见,只留下放肆的笑声回荡在空气里。
他如同面对最神圣的东西一样把手里最后一块面包认真的塞进嘴里,另一只手庄严地在下巴下面展开,接住掉下的面包屑,然后反手把面包屑一并塞进嘴里。
外面的街道安静了许多,几天前燃烧军团在距离暴风城咫尺之遥的西部荒野安扎了营地,抵抗力量在和军团的战斗胶着了几天后溃不成军,消息传来后暴风城的居民纷纷外逃,曾经热闹繁华的都城如今几乎成了一座空城。
一阵熟悉的硫磺恶臭气息传来,他悄悄屏住了气息——到现在他依然不能习惯这股恶臭。
一个恶魔的身影显现出来。
“主人对你的工作很满意,派我来对你进行嘉奖。说吧,你想要什么?”
“能活着就好啊……”他依然落寞的看着桌子,桌子已经很破了,污泥填充在狰狞的裂纹里。
清理掉这些污泥不知道要用多久。他心里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然后他猛地甩了甩头,抬头看着恶魔。
“真是胸无大志。”恶魔不屑的看着他说。
“可是,你和主人看上我不就是因为我胸无大志吗?”
恶魔点了点头,“不过对你的嘉奖还是要的,说出一个愿望吧,主人会帮你实现的,比如……成为暴风城的国王。”
“算了,”他摇了摇头,“对我来说,能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除此之外呢?”恶魔的声音带上了一点点愤怒。
“除此之外……”他双目无神的看着桌角上的油灯,一只飞蛾正徒劳地撞击着玻璃做的灯壳。
他看的有些入神,好像忘记了身边的恶魔,全神贯注的看着飞蛾。飞蛾终于找到了灯壳顶部的空洞,欢快地扑向了火苗,“嗤”的一声轻响后,飞蛾被火苗烧成灰烬,而火苗也终于被飞蛾扑灭,房间中陷入黑暗。
“啊啊。”他无意识的喊了一句,站起身来忙乱的寻找火种,恶魔打了个响指,一团绿色的萤火飘在空中,把房间映射的分外诡异。
“真的是什么要求都可以吗?”他小心翼翼的问道。
恶魔点了点头。
“那么,我想见见主人。”
“见主人?”
“是的,”他叹了口气,“我这辈子,一直从一个失败到另一个失败,从来没有什么值得向人夸耀的东西,也没什么朋友,就一个朋友,还已经死了。我想,如果能见到伟大的恶魔领主,那么,也许这是我这辈子足够一直夸耀的吧。”
恶魔皱了皱眉头,思考了一下说:“好,我先去向主任汇报一下,看看他有没有兴趣和时间见你,你等消息吧。”
恶魔领主达苏扎尔感兴趣的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渺小人类,反手举起手里的长矛,人类惊呼一声趴在地上,达苏扎尔满意的笑了笑,把矛尖送到嘴边剔了剔牙齿。
他曾经见过无数人类,愤怒的,恐惧的,仇恨的,但是像这个人,这个奴颜卑骨的,他是第一次见到。
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一百个,第一万个,人类终将拜伏在燃烧军团的脚下。达苏扎尔开心的环视着他的宫殿,这是他的领地,他是这里的核心。他的无数手下正在西部荒野的大地上肆意烧杀,而他,正在独自接受来自人类的跪拜。
这跪拜让他快乐无比,他似乎看到了暴风城的烈火冲天燃烧,无数人类跪倒在自己的脚下瑟瑟发抖。
于是他开怀的大笑起来,然后尽量用自己最和蔼的口气问道:“你想对我说什么?人类?”
人类说了句话,达苏扎尔皱了皱眉头,人类实在是太渺小了,如同蝼蚁一样,连声音都那么的细微,于是他弯腰抓住人类的衣服,把他举到了自己的面前,声若洪钟的问道:“你说什么?”
人类的面容突然变得冷峻起来,沉声说:“我说,去死吧,恶魔!”
达苏扎尔再次大笑起来,“你说让我去死?哈哈哈哈,渺小的人类,我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蝼蚁一样,而你却说让我去死?”
“是的,”人类冷静的说,同时从怀里掏出一个粉红色的球体,“奥术炸弹已经启动了。以前,曾经有一枚奥术炸弹,夷平了整座塞拉摩岛,这颗炸弹虽然威力没有这么大,但是把你和你的宫殿炸成粉碎还是可以做到的。”
“不!”恶魔大吼一声,挥手将手里的人类重重扔在地上,“这不可能!”说着他疾步向外冲去。
“来不及了,”人类大口大口的吐着鲜血,嘴角却带着笑意,“我进来的时候已经启动了,还有十几秒就要爆炸,你逃不掉的。”
恶魔颓然停住脚步,愤怒的看着地上渺小的人类,怒声说道:“这不可能!我的手下曾经探测过你的意识,你的意识里明明只有活下去!”
“是的,我只要活下去,哪怕被称作叛徒受尽鄙视也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为我的老朋友报仇。他叫沃金,死在了你们的手下。而我,提拉善·科特,注定要为他复仇。”
安度因·乌瑞恩国王正在王宫里愁眉不展的看着地图,突然一声巨响传来,房顶的泥沙簌簌的落了下来,国王愕然抬头,恰恰看到远处西部荒野的方向一道火光冲天而起。
复仇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