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这是一个年轻人追求爱情的故事。
当初春的第一缕微风带着无尽之海的神秘气息吹向塞拉摩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没有察觉到枯萎的树枝上有新芽悄悄地露出羞涩的脑袋,而在吉安娜女士的花园里,那些凋谢的玫瑰也已经准备好了再热情地盛开一次。忙碌的人们奔波在百废待兴的塞拉摩城里,连打招呼都是在快速的行走中匆匆完成的。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遍布整个塞拉摩,十七岁的约瑟夫夹着他的诗集在这座欣欣向荣的城市里转了一个大大的圈,想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可以读完这本在吉安娜女士那里借来的诗集,无处不在的噪音快把他逼疯了。
最后他无助地停在码头上,出神地遥望着无尽之海的另一边,带着鱼腥味的海风温柔地拂过他金黄色的头发,又擦过他的脸颊,搔动着他有些奇特的耳朵上。约瑟夫敏感地甩了甩耳朵,好像要把这对可笑的耳朵甩到大海里似的。他伸手按着自己的耳朵,想把它们弄短一点,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可笑极了,在他十五岁的时候他的耳朵还是正常的,可是等他一过十五岁的生日,这对耳朵就像发了疯一样向上猛长,他记得他的父亲约翰那时还很自豪地说:“这孩子越来越像他妈妈了。”
如果这对耳朵真能长到血精灵那么长就好了,约瑟夫愤愤地想着,可是它们偏偏不争气地长成了一副不长不短的模样,这让他混血儿的身份更加无处藏匿,于是他成了塞拉摩人的笑柄。可是老约翰不这么想,每天当他劳碌完一天的工作回到家里时,看到约瑟夫坐在窗户前认真地读着书,就会露出开心的笑容,他在他儿子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爱情的结晶,他回想起很多年以前他还年轻的时候,是怎样追到了整个奎尔萨拉斯最漂亮的血精灵姑娘,虽然有很多他不愿提及的往事会同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但他仍然在儿子约瑟夫的身上得到了很多安慰和快乐。
老约翰常对约瑟夫说:“如果你想,那么就去做,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这时,约瑟夫看见海平面上出现了一根细长的船桅,渐渐地一艘巨大的海船出现在海平面上,这艘船几乎是飞着奔向塞拉摩的港口,附近的人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直起腰来看着这艘大船出神,这是塞拉摩港口完工以来迎接的第一艘海船。它在接近港口的时候开始减速,最后缓缓地停靠在码头上,火红色船身和金黄色的船舷在中午温暖的阳光下显得慵懒而华贵。约瑟夫左右环顾了一下,看见大家都好奇地盯着这艘来自无尽之海另一边的客人,他不知道受什么鼓舞,竟然慢慢地向这艘神秘的海船走过去,他来到这艘船高高的船身前,回头向大家挥手,人们顿时发出巨大的哄笑声。
约瑟夫无趣地将举起的手顺势放在自己的耳朵上,这让哄笑声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他甚至听见有人说:“这家伙长得就像一个被漂白的地精似的。”他感觉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于是低下头翻开诗集想靠念诗缓解一下难堪的气氛,但他很快意识到这只会引起更多的嘲笑,只有傻子才会在码头上对着一艘大船念诗。他都做好准备迎击人们的哄笑声了,但这时四周却变得非常安静,约瑟夫低声背诵诗句的声音在这时显得异常突兀。
“不错的诗集,”约瑟夫听见一个美妙的天籁般的声音说道,“这是奎尔塞拉斯最伟大诗人的作品,《辛多雷,北海上的明珠》。”他猛地抬起头,眼神正好和说话的人交错,在以后的日子里,他经常会想起这双独特的眼睛,翠绿色的瞳孔里交杂着忧伤、希望和智慧。他注视着这对神奇的眼睛,连这女人的样子都没有记住,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只来得及看到她纤弱的背影在一群身着长袍的卫兵的保护下离开了,岸上的人们自觉地为这些来自海之尽头的客人让开一条道路。
约瑟夫将诗集翻到封面,一串像这个女人一样纤弱的字体凹刻在上面,原来这些外语的意思是“辛多雷,北海上的明珠”。约瑟夫兴奋地回过神来,开始朝塞拉摩北部的居民区狂奔,他要去告诉莉亚这个新发现。
至于莉亚,她是塞拉摩最美丽的女孩,但她又不像她的姐妹那样成天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着男人,她最喜欢的事就是像现在这样,坐在一群没完没了唠叨个不停的女伴中,认真地读着埃利特斯少爷送她的爱情小说。她喜欢这些聒噪的女伴,在她们充满生机的聊天声中,她仿佛看到埃利特斯少爷和她一起漫步在春天的塞拉摩里,小小的不知名的野花盛开在他们四周,而她的女伴则化身成他们头顶上祝福不停的喜鹊,她仿佛感受温暖的微风拂过她金黄色的柔顺的发丝,于是她陶醉地闭上眼睛,沉浸在这一幅美好的画面中。
这一幕被约瑟夫看见了,他快乐地笑了起来,所有的愤怒和耻辱感都消散在莉亚嘴角的微笑里。就算他听到莉亚的女伴小声对她说:“诶,那个怪胎又来找你了。”他也没有感到任何不快,他看着莉亚从椅子上站起来,紧蹙眉头来到他面前,问道:“什么事?”
“你在睡午觉吗?”约瑟夫快乐地问。
“我可不在椅子上睡午觉。”
约瑟夫笑了,他傻傻地说:“我和父亲有时太忙的时候就会在椅子上打个盹儿。”
“好吧,你到底有什么事?”
“哦,对了,莉亚。”约瑟夫费尽力气将自己的视线从莉亚的脸上移开,拿出那本诗集指着封面上的字说:“你看,你知道这些字的意思吗?”
莉亚看见这本装帧精巧的诗集后,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她的嘴唇轻轻地蠕动着,然后说:“这是辛多雷的意思,呃,后面的我就不知道了。”
“你真聪明,莉亚。”约瑟夫说,“这句话的意思是:辛多雷,北海上的明珠。”
“哦。”莉亚那颗善良的心被这句简简单单的话击中了,她好像看到在遥远的某处有一个太阳永远不会落下的地方,翠绿的草地,芬芳的小花,鸣叫的凤鹰,而她和埃利特斯少爷则快乐地在这块美好的土地上追逐打闹。
约瑟夫喜欢看到莉亚像现在这样认真地思考着什么,看着她精致的侧脸,他有一种伸手触碰的冲动。但是他知道这么做是绝对不合时宜的,他压抑着这种冲动,熟不知这冲动竟然被挤压进他的心脏深处,在那里打破了禁锢着某种属于他家族的精神的监牢,这种家族精神欢快地在约瑟夫的肚子里打了一个转,然后飞快地沿着他的喉咙向上延伸,最后停留在他的嘴唇上。
约瑟夫咽了一下口水,看着美丽又纯洁的莉亚,认真地说:“我要为你带回一缕风。”
莉亚楞了一下,盯着约瑟夫,像是在确定他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傻话。
“莉亚,我要为你带回一缕风。”约瑟夫重重地说,“我要去海那边为你带回一缕辛多雷的风。”
“约瑟夫……”莉亚怜悯地看着这个男孩,她觉得是自己把他逼疯了,她曾无数次拒绝他的求爱,或间接或直接。
“莉亚,等我为你带回风的时候,你就会嫁给我!”约瑟夫都不知道自己着了什么魔,他像发出命令一样对莉亚说道,然后还加上了一句让人简直无法否决的问句:“你说好不好?”
莉亚不出他所料的点了点头,于是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莉亚的住所,他跑回家里开始收拾行囊,他看着那本属于吉安娜女士的诗集,犹豫了一会,还是把它塞进了行囊里。
而在此刻,莉亚却站在原地,回味着傻孩子约瑟夫对她说过的话。这时她的女伴在屋里叫道:“莉亚,你在做什么,快进来,那个怪胎对你说了什么?”
莉亚微笑地回过身,她已经确定了傻孩子约瑟夫不过是诗看多了,才会发出这样浪漫又傻气的爱情宣言,她轻松地说:“约瑟夫说,他要为我带回一缕辛多雷的风。”
第二章
艾希尔语风是一个活泼的夜精灵女孩,古树亚察常常这么想,但是活泼得有些过分了。这棵充满了智慧的古树无可奈何地看着艾希尔在他的身上跳来跳去,紫罗兰色的马尾辫不时甩进他的眼睛里,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结果不小心将艾希尔甩落在被厚厚的落叶覆盖住的土地上。
艾希尔笑嘻嘻地站起来,扶住古树揉着柔软的腰,说:“亚察,我想出去。”
“你,想,去,哪,里?”亚察慢腾腾地说。
“随便,只要离开这个见不到太阳的地方就好了。”艾希尔抬起头,看着头顶上密不透风的由大树们织成的天然屋顶。她脸上的微笑慢慢地消散了,她眯起眼睛,在树叶之间细小的缝隙中,她仿佛看到一只巨大的角鹰兽正在天空中盘旋,若隐若现地出现在树叶和树叶间因为大树们偷懒而留下的间隙中。
艾希尔将目光转向亚察,这棵古树好像终于思考完了刚才艾希尔说的话,他摩擦着粗糙的嘴唇,发出低沉的声音:“你,出,去,要,做,些,什,么?”
“我不知道,亚察,我想,恩,我不知道。”艾希尔低下头,想到了父母为她安排的婚事,她甚至都没和对方见过一次面,就已经被许配给那个住在达纳苏斯的贵公子。她又抬起头,看着那个盘旋在天空中不祥的阴影,心里涌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她顺着这股感觉,就像她曾在河流中顺着水流一路往下时一样,她郑重其事地用古精灵语对着天空中的阴影说道:“我要出去寻找一样东西。”声音庄严得就像在祭祀月亮女神一样。
古树亚察似乎从这庄严的声音中听到了艾希尔未来的生活,每一年每一天都已经预言在他广袤的智慧中,于是他用同样庄严的古树语对艾希尔送出了一个祝福,这个祝福是以疑问句的形式,带着巨大的能力进入到艾希尔的耳朵里,当艾希尔还不知道她要去寻找什么东西的时候,她就已经在这个祝福里看到了一个长着怪异的耳朵的男孩。古树说:“那么,你要去寻找什么呢?”
这时,那个巨大的阴影撕破了茂密的树冠,向艾希尔俯冲过来,敏捷的艾希尔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被一只巨大的爪子牢牢地扣住,她绝望地看着古树亚察,但这个老家伙却慢腾腾地挪动到一边,对于艾希尔的遇难熟视无睹。这个巨大的怪物发出一声尖厉的雄鹰一般的嘶鸣声,鼓动着强壮的翅膀开始向上飞升。艾希尔痛苦地挣扎着,她已经意识到这不可能是夜精灵的朋友角鹰兽,但她小小的拳头打在这只庞大的怪物身上,就像蚂蚁在雷象身上闹腾一样没有任何影响。
这只怪兽迅速地向天空爬升着,飞得比角鹰兽更高更快也更平稳。当艾希尔看到自己的家乡变成了一个可怜的小黑点后,她终于停止了徒劳的挣扎,只是偶尔还倔强地踢一踢这只巨大的爪子,好让这个怪兽明白她还没有屈服。
渐渐地,艾希尔连家乡的黑点也看不见了,只能看到稀薄的云彩和绿色的大地。也许是因为受惊过度,她竟然开始觉得这只怪兽的爪子还是挺舒服的,柔软得好像是一股和善的风将她包裹在其中。她抬头想看看这只巨兽的模样,却惊讶地发现它正在慢慢地褪去身上的色彩,变得透明而飘渺。这让她可以方便地透过它变得透明的翅膀看到这只巨兽的上半身,她发现这是一只大得不太正常的雄鹰,那对像群星一样明亮的眼睛闪烁着银白色的光芒,最终,这只雄鹰连上半身的颜色都一并褪去了,只剩下那对银白色的眼睛还标示着它的存在。
艾希尔在这对眼睛里得到很大的安慰,她猜想着一定是月亮女神听到了她的心愿,派了一位使者来带她去寻找她在亚察的祝福里看到的那个男孩。她宽慰地笑了,一点也没觉察到自己也开始变得透明起来,慢慢地和天空溶为了一体。艾希尔感到一阵难以抵挡的疲乏,于是看着深蓝色的大海睡着了。
在梦里她走过塔纳苏斯的树冠,踏上了无尽之海的海平面,在那里安静地行走着,一个纤弱的女人出现在她的前方,像是在特地等待她。她走到这个女人的面前,女人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为她解开了马尾辫上的小绳圈,艾希尔的头发像紫罗兰瀑布一样披散开来。女人微笑着说:“你看,你多么美丽。”艾希尔含羞地笑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女人搂住她的肩膀,指着无尽之海对她说:“你看,孩子,无尽之海也为你分开了。”话音刚落,无尽之海立刻从中间分开,露出湿润的海底,一个男孩正坐在翠绿的草地上读着一本书。女人说:“你看,那就是你要寻找的。”艾希尔好奇地探出头去看着那个男孩,上半身危险地悬空着。这时,女人说道:“去吧,孩子,你要用心寻找你所看见的男孩约瑟夫,就像他用眼睛寻找他没看见过的一样。”艾希尔感觉自己被人用手指轻轻地推了一下,她脚下一滑,坠入到无尽之海的深渊中。
艾希尔被惊醒了,她的手触碰到结实的大地,不禁松了一口气。四周一片漆黑,黑到连一点光线都看不见。艾希尔怀疑这是一场梦,但当她触摸到披散开的头发时,就意识到这不是梦,于是她安静地坐在地上,等待太阳升起的那一刻。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从远处传来了人们的说话声,艾希尔尖尖的耳朵在这阵嘈杂的闲谈声中听到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这个声音越来越近。艾希尔急切地站起来,不料却撞到了一根树杈似的东西上,哎哟一声又坐回到地上。这群人似乎是看到她了,发出了善意的笑声。一只有力的手扶住她的右臂,关切地询问道:“夜精灵姑娘,你来奎尔塞拉斯做什么?”
“奎尔塞拉斯……”艾希尔轻声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地名,就在这一刻她明白了在梦中那个女人对她说的话,她将要用心去寻找那个叫约瑟夫的男孩,因为她已经失明了。
“我是被一只雄鹰带来的,我来找一个人。”艾希尔诚实地说。她听见人们又发出一阵笑声。那个扶住她手臂的男人也轻轻地笑了两声,又温柔地问道:“那么雄鹰有没有告诉你那个人的名字呢?”
“他叫约瑟夫。”
人们安静了下来,好像是被这个来自遥远的卡利姆多的女孩吓住了,她精确地说出了一个生活在他们中间的人的名字,而这个人是在几个月前悄悄地混上了辛梅娅里斯女士的海船来到这里。
“你认识他吗?他叫约瑟夫。”艾希尔对面前的男人说道。
“当然。”这个叫埃里拉日怒的男人扶着艾希尔站了起来,怜爱地看着艾希尔,说:“我,我就是约瑟夫。”
正当此刻,约瑟夫却站在这群人的最后面,他正在和一只神奇的黑猫小声地交谈着捕捉一缕风的计划,他没有在意一个女孩被雄鹰带到这里,也没有在意这个女孩说出他名字时幸福的表情,他的心思全在一个住在塞拉摩城里叫做莉亚的女孩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