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日怒之塔,是银月城最高的建筑,在逐日殿的正后方,围拢着整个金碧辉煌的王宫。
蓓姬虽然贵为高等精灵一族,但是自幼在达拉然生活的她,只能从来访的银月城使者和记载着精灵崛起的书籍中瞥见这座宏伟的城市。来到奎尔萨拉斯的高等精灵一族显然已经彻底抛弃了白色钟乳石和湖岩铺垫的绿草茵茵,他们把这座城市,和整个荡漾着金粉一般的永歌森林融为了一体,北地的瑰宝,太阳的居所。日怒塔心的太阳殿,漆金的上古精灵符文铺陈在碧蓝水晶切割的石壁上,静谧的夕阳被剔透晶石折射成细碎而明丽的光斑,散落在婴红的地毯上。凯尔离开之后,太阳殿早已闲置许久,那股从雕附着斑斓色彩的墙壁下渗透而来彻骨蚀心的冰冷寒意,夹杂着不知由来的彷徨。
蓓姬站在太阳殿的中央。她披着鎏金的宝石斑纹长袍,徐徐长发零落在细密的金色丝绒里,像是被涂抹上了晨光一般的色泽。
"当务之急,必须营救殿下。"塞隆一直紧紧握着腰间配着的重剑。他是极少几位能够精通重型武器的游侠,据说他年幼的时候就单独与一只塔奎林的棕斑豺豹近身格斗,这在当时几乎成为了一个传奇。骁勇的荣光让他在凯尔离开银月城出征洛丹伦之际,毫无疑问得担当起了管理幸存血精灵的责任,从一个小小的希尔瓦纳斯的旧部,到权倾奎尔萨拉斯的摄政王,他所在的位置不允许他有任何的迟疑。"召集一只军队,前往达拉然废墟。"
"军队?"蓓姬几乎是立刻就做出了反应,她冷冷得看着塞隆,细瘦的眉目里透着分明彻骨的坚毅。她比任何时候都显得强硬而无情,皇冠上的珠宝似乎也被四周摄人的寒气侵蚀,浸染着刺骨的冰冷。"你的意思是再折损掉自己的兵力去和精锐的人类大军对抗,顺便,再帮你的陛下,证实了这背弃誓约之名吗?塞隆,从什么时候开始,你这个摄政王当得这么愚蠢。你是觉得达尔坎的背叛,还不足以成为你不查和愚昧的典范吗?"
塞隆看着蓓姬,他显然一下子就明白了,眼前的王妃殿下根本不信任自己。似乎这种不信任并不是来源于被达尔坎从自己手中窃取的太阳之井情报,也并不是曾为自己上属现在却沦为天灾女妖的希尔瓦纳斯,而是对他这个头衔彻头彻尾的厌恶,摄政,这个词在她听起来似乎和篡权夺位,只是主动和被动的差别。
塞隆还记得那个比以往都要漫长的黑夜,天灾的战火刚刚熄灭,挂在天际若隐若现的月光,昏黄而阴煞。也是在这座大殿外,躺着无数手足的尸体,他们有的被掐断了喉咙,有的被印染着邪恶气息的彻骨之寒腐蚀到面目全非,他们也曾经挣扎,哀嚎,哭喊,那些陷入无尽深渊般的呐喊和悲泣,仿佛比死亡本身来得更加痛苦。四周都是断裂的残垣,崩塌的瓦砾,野火随着曾经秀丽缤纷的草甸和花圃一路蔓延,它们攀上威严的精灵旗帜,最后带着浑浊的焦烟离开,只留下迅速冷却掉随风飘散的灰烬。
那时的塞隆,就跪在伤痕累累的凯尔萨斯王子面前,他刚刚从最后一场剿灭残余天灾势力的围困中解脱,他虚弱到几乎无法呼吸。
"带上剩余的战士,出发去洛丹伦。"凯尔萨斯的声音坚定如钢铁。
"遵命,陛下。"
"你,"凯尔顿了顿,他稍微扫了一眼台阶下跪着的游侠领袖,他们鎏金的铠甲上都是布满了黝黑的焦痕,或许是来自寒铁一般的邪恶武器,或许是来自野蛮摄魂的苦痛撕咬,就和不远处,那一道横在曾经落英繁茂的永歌森林丑陋而耻辱的疤痕一样。这些誓言为凯尔萨斯付诸生命的战士,凯尔能感觉到,他们也都能感觉到,这一晚,只是高等精灵命数的开始。他最终把目光停留在了塞隆跟前。"留下来,银月城需要得到妥善的保护。"
当塞隆抬起来,以即将成为摄政王的身份重新看着凯尔的时候,他发现凯尔正目光凝重得盯着日怒殿里的那个裹在漆黑的法袍里瘦弱的身影,不,不是彻底的漆黑,即使是在如此沉寂的夜晚,残存的月光也把她的轮廓勾勒得分外明晰,点缀在法袍边沿宝骆纹理的精细珠光石,就像是漫漫长夜里的孤星。
是王妃。
他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看到凯尔最终轻轻地朝着蓓姬点了点头,他没办法看清凯尔当时的表情,但这似乎,像是做了什么并不轻松的决定。
"如果王妃还固执得相信可以依靠盟约来维系当下的局面"塞隆转过身,看着面对同样注视着他的蓓姬。四周厚重而渗人的寒气,似乎一下子聚拢到他们周围,悬浮着,蒸腾着,沉淀着,凝结着。
"你要面对的,可能是更大的背叛。"
12、
"这封信,是什么时候送来的。"蓓姬看着桌案上的羊皮信签,它的旁边是一只奄奄一息的芬利斑雀。这种飞行速度极快的巢禽常常被用来递送重要的信件,但速度快的代价就是它们一生只能飞行一次,落地之后,便会力竭而死。尖细的双翅不停得奋力振颤,湖青色的羽毛刮擦着坚硬的石心桌案,它黯淡的瞳孔竭尽着最后的眺望,仿佛至死都仍在企图飞起来。
"就在殿下离开寝殿之后。"帕克弓着身子,几乎不敢多回答一个字。寝殿仅剩下桌案上的烛火,通明的亮光一直蔓延到皇宫的窗台。塞隆下令**了整座银月城,尽管这座刚刚复兴的城邦四周依旧荡漾着金粉般的豪迈生机,永歌森林的莺歌与长笛,逐渐被整列威严的铁蹄声覆盖,塞隆调用了皇家禁卫来看护牧羊人之门,那扇铭刻着高等精灵兴衰与繁败的肃穆城门高大而伟岸,它是整个银月城的要害。
"从地精那里收购的珠宝,全部运送到了蒙德埃尔那里吗?"
"只剩下最后的那一件,菲利斯说我们可以随时派人去取。但是...摄政王,**了全城,交通被阻碍了。"
"不用了,那一件,没有必要了。"蓓姬转过身,看着窗外拥挤的大街一点一点沉寂下来。百姓在护卫的指引下返回家里,即使是隔着那么远,蓓姬依旧能够清晰得看见他们脸上的表情,脆弱,无助,无知,恐惧。这是一群经历了数百个世纪的繁盛与骄纵不可一世的精灵,但摧垮这种悬于心口的傲慢,只需要一场接着一场的战役,一次接着一次的流亡,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去。他们好像刚刚才看到一点希望,然后又立刻回到了恍惚与纷乱的地狱。"催化过的珠宝,要多久可以送达。"
"一周之后,就会抵达北部圣殿,我会让亲卫军按照你之前说的把货运往内殿。"
"不要动用亲卫军。"蓓姬几乎是立刻打断了帕克的话,她捏紧了拳头,像是企图在控制住身体不由自主的颤动。"也不要运往内殿。你亲自去,雇几个看起来守得住秘密的下等工人把他们运往街市北边。听着帕克,结果,一共有两个,如果我平安回到了银月城,这批珠宝就必须在被塞隆发现钱立刻销毁,如果......"
"殿下?"帕克抬起头,看着蓓姬的背景,她站在窗台边,看着沉静在细碎残阳里的银月城,镀金的城门映衬着最后的夕晖,黑夜前最后的弥留。
"但是如果你的殿下不在了。"蓓姬的声音低沉到了极点,她背对着帕克,没人知道她现在的表情,但帕克能感觉到四周冰冷而深邃的寒意,像是蛰伏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万丈荣光里的,阴煞的,纠缠的汹涌恶流,现在终于肆无忌惮得,倾泄而出。"你就把这批货单独交给塞隆。"
"嗯。"伶俐的月色从天际开始蔓延,轻薄如同月神湖面徐徐的波光,洛丹伦以北又将迎来一个沉静的深夜。帕克看着眼前的蓓姬,她的肩上披着最后一抹柔软的霞光。就和很多年前,蓓姬搭乘着庄严的皇家马车第一次来到银月城的那个傍晚一模一样。蓓姬侧着脸,看着一直弓着身子的帕克。"准备好一切,我要去见索尼亚,现在就去。"
13、
"我对你的妻子很有印象。"加里瑟斯敛着胡须,他的四周都燃起了茂盛的火把,晶莹的树脂在焦灼的焰心间软化,变得剔透而灿黄,就像湍流的**。这里是达拉然废墟的地牢,虽然战火已经焚毁了这座曾经繁华伟岸不可一世的魔法城邦,但它留下了这儿.....纠缠的符文早就已经褪去了夕日的荣斑,甚至连其间的字迹都模糊不清,这里囚禁过虚空中狡猾诡谲的恶魔,处斩过阴狠毒辣的天灾余孽,加里瑟斯握着腰间的佩剑,看着锈迹斑斑的监牢角落里,被从墙根蔓延开来的黑暗彻底包裹着的凯尔萨斯。他看起来以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虚弱,褪去了鎏金盔甲的王子,被缚咒的钢化锁链牢牢钉死在回荡着哀嚎的地牢里,那些刺耳的回响并不是什么游魂野鬼,这是他的士兵们的哭喊。凯尔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关在这里,也不知道他们正遭遇着什么。但在这个隔绝天日的人间炼狱里,能够品尝到的,也唯独只有苦痛和恐惧。
凯尔没有说话,从被关在这里开始,他就一直保持着沉默。
"让我想想前些日子那些来找我的无聊政客是怎么说她的?"加里瑟斯故意提高了嗓门,一字一句都像是有一只静候猎物的狡黠孤豺在瑟瑟发笑,充满了嘲弄。"达拉然的珍宝?他们说,你的王妃是什么可笑联盟的关键,说她和人类那些早就腐烂臭掉的贵族们交情匪浅。你真的应该好好感谢他们,那些连魂儿都被勾得一干二净的白痴们在我的营帐里不厌其烦得告诉我你,凯尔萨斯,是一个对人类多么重要多么不可或缺的人物。他们的样子多么滑稽,就像是你妻子豢养的狗。你猜猜她现在在你的王宫里做些什么,床上会不会躺着一丝不挂的蒙德埃尔子爵,就是有个了不起的大法师当老爹的花花公子,我听说你不在的时候,他出入逐日神殿就像回自己的家。"
"闭嘴。"凯尔抬起头,看着一脸诡笑的加里瑟斯。
"我知道这有多可恨,我的第二任妻子就趁我征战和我的副官好上了,后来..."加里瑟斯把手架在了自己的脖子前,冷冷得笑了笑,做了一个斩首的动作,他非常享受这个折磨的过程,在这场审问的最开始,在加里瑟斯知道这个冷峻的王子根本就不会回答他的任何问题的时候,他就决定了要用这样风趣而彻底的方式来招待这位尊贵的太阳王。
"明天,等到你被斩首的消息传到永歌森林的宫殿里,你说,达拉然的珍珠,会不会流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