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那一天格外阴沉,已经是许久不见阳光了,浓密的瘴气混杂着翻腾的云霾从茂密的森林一直蔓延到军队驻扎的要塞,婉如漂离鬼魅,妖唇蛇息。
在侍卫的簇拥下,蓓姬抵达了议政厅二楼的偏殿,那些人类将士们看着蓓姬,除了惊讶以外几乎没有其他任何表情。他们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蓓姬,比起周围散落的绷带,破损不堪的刀剑和铠甲,通明的火光照耀在蓓姬的脸上,依旧完美无瑕的肌肤,裙摆上点缀着荧光闪烁的宝石,和发丝一起轻轻摇曳着,她带着明丽的妆,皓齿红唇不染纤尘。他们甚至怀疑自己到底是身处在毫无天日的战事中,还是,一场华美宫廷里刚刚开始的宴会里。蓓姬的随行给要塞的每一个将士都分发了魔法制成了疗伤饮剂,那些千锤百炼的奥能魔法结晶都是经过银月城最负盛名的法师们日夜提炼和转化所得,能够让最深的伤口立刻复原。而她自己,站在偏殿的正中心,四周闪耀着银器和钢铁的瑟瑟锋芒,这里真的不是一个女人应该来的地方。而此时她的面前,是当时人类将军统领加里瑟斯。那是人类和高等精灵刚刚达成结盟协议没过多久,经过了第一次结盟的“教训”,人类在这件事情上似乎已经格外谨慎,而加里瑟斯便是这么一位格外“谨慎”的将军。
“你认为这些小恩小惠就会让我轻易相信你们这些长耳朵的杂碎吗?”加里瑟斯拿起一小瓶饮剂,轻轻晃了晃,水中晕开的魔法能量散发着温和的光芒,他不得不承认,这是手下们现在最需要的补给。“是你的丈夫派你来的?”
“并不是他的授意,人类与精灵对面着同一个敌人,洛丹伦的安危,自然也关系到银月城的安危。我只是尽我所能,希望可以慰藉一下前线的将士。”蓓姬始终保持着迷人的微笑,胸口的荧光琥珀项链映衬着她胸有成竹的样子,她经历过那么多次谈判,多少阴毒狡诈的政客都俯首称臣,区区一个武夫,她真的没有放在眼里。“这些魔法药剂全都是最纯净的太阳之井残渣提炼出来的,每一滴,都足矣起死回生,我不敢保证前无古人,但至少后无来者。”
“慰藉?我倒是听说,肯瑞托那帮没用的法师用尽了世间所有好听的词来夸赞你的美貌。”加里瑟斯也是第一次见到蓓姬,这位不喜烟花浪漫的将军看着眼前的尤物,他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悸动,他现在仿佛更加明白为什么这个王妃可以让那么多贵族和政客追捧附和。但是,他对这幅精灵皮囊天生的厌恶很快就占据了上峰。“不如,你就用这幅脸蛋来慰藉一下我的士兵们。”加里瑟斯的口气充满了轻蔑,他单手扶着头,瞳孔里倒映着滚热的火光,似乎根本没有把蓓姬放在眼里。
蓓姬轻轻得笑了笑。“将军抬举了。比起觊觎我一个女人,几里外的天灾大潮,觊觎的可是将军的这颗人头。我显然更欣赏他们的追求多一些。”
“你这一趟来,不就是为了替你丈夫来通通气,看看我是不是和那些有眼无珠的政客们一样好哄。”加里瑟斯站了起来,他看着面前的蓓姬停止了嘴角一直泛着的笑意,在他内心里,应该也觉得这个女人有些不同寻常。虽然在外界的言语里她的美貌已经被赞颂出千百个版本,但是今日所见的蓓姬,却真的也不是只有一副皮囊的一般角色。“不要以为自己有几分小聪明,就敢这么跟我说话,这里不是你的花园派对,这里是随时都会尸骨遍野的战场。”
“或许我有的真的是小聪明,但是我希望将军的大智慧,不是用在自己的盟友身上,斤斤计较此前的诸般过节。”蓓姬上前走了几步,停在加里瑟斯的跟前。她娇艳的红唇一张一合,如同闪烁着珠光的翩翩花瓣,比周围跳动的火光还要明丽耀眼。她走到将军的侧边,慢慢将脸贴近加里瑟斯的耳朵。“不依靠朋友,你是赢不了的。“
“呵,你要说的无非是你可怜的丈夫,你该不是以为,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精灵王子吧。”加里瑟斯这次彻底得笑出声来,他的样子像是在庆祝什么早就发生的胜利一般。“天灾扫荡银月城的那一天,你们就不是什么不可一世的高等精灵了。与太阳齐辉的存在?失去了太阳之井,你们不过是一群会点小伎俩的乞丐。就和你在肯瑞托说服斯达尔通过什么可笑的驻扎贸易一样,我,可不是你们能随便倒卖的珠宝法器。”
"乞丐?"蓓姬捏了捏手心,又很快的放下了,与其说是担忧,倒不如说这仿佛也早已经是蓓姬预想到的。“要知道,就是这点小伎俩,让你们的先人不顾一切的学习效仿,达拉然是什么,肯瑞托是什么,如今你们所拥有的,难道都是拜一群乞丐所赐吗?如果将军还在执拗于这些,那么如此不堪一击的联盟势必会带来可悲和不幸。”
“你敢质疑我领导的联盟?“加里瑟斯指着蓓姬,他的手掌自然蜷握着,像是在拿着一把无形的利剑。他睁大了眼睛,看起来就和一头要捕狩猎物的豺狼没什么两样,一股狂躁而凶厉的杀气从他冰冷的盔甲里渗透出来。那样子真是凶狠到了极点,周围的将士似乎也被吓到了,慌忙站了起来。”你信不信——“
”将军的刀锋,应该指向外敌,而不是狠咬住自己的左膀右臂,今天你杀了我,除了被世人诟病,被敌人嘲笑,被自己的联军所不耻,这个大殿里那么多你的部下,就让他们来亲眼看看你是怎么手刃手无寸铁的盟军,最好,在我的血流干之前,你可以给他们一个交代。”
“你——”加里瑟斯撕开的手掌就快要掐住蓓姬的脖子,但即使是此刻,他看到的蓓姬依旧没有丝毫的畏缩。她站在大殿的中心,没有退后一步。
“将军,知道怎么舞刀弄枪是没用的,你至少应该知道,这刀刃应该朝向哪边。”
“你比你那个只会显摆自己本事的丈夫,倒是多了些手段。”或许是因为四周的部下都快要上前阻止,加里瑟斯才放下直指着蓓姬的手。他退回到正中心的座位上坐了下来。“你走吧,誓约在先,我自然不会忘记敌人是谁,但是要我相信你们这帮狡猾的怪胎,呵,你就不用白费心机。”
“希望将军不要把自己逼入绝境才是。”蓓姬转过身缓缓走出大殿,她的表情依旧优雅而肃穆,没有丝毫的迟疑。
“你更应该担心你的丈夫不要自己走入绝境。”
蓓姬停住了脚步,她并没有回头。要塞里昏暗的灯火淹没了她的神情,谁也没有看清她这时的样子。金发,碧眼,红唇,华服,周围的人都看到了,也只能看到这么多。她轻轻得叹了一口气,侧着脸,看向背后那位一脸骄傲的人类统领,她似乎能透过他,看到一些无法避免的险境,仿佛那些即将要发生的事情,沾染着怒火,妒恨,无法挽回,以一种更为具象的形式浮现在了她的面前。蓓姬的声音冰冷而尖锐,参杂着失望和斥责。“如果有一天,凯尔走入了绝境,那一定是拜你所赐,加里瑟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