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yan Quinn
正文
不管你曾经历过多少次,这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每天都要穿上满是污泥的衣服,等待数个小时只为了一群像狼一般咆哮的敌人向你冲锋而来。挥舞着手中的利剑直到你感觉不到自己的肩膀。担心误伤到自己以及同伴的同时,更担心一柄利刃会捅向自己。等到硝烟散去,浑身上下沾满的鲜血已经不知为何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破败的营房,脑子里想的只有谁还活着,而谁没能回来。直到有人再次把你唤醒,换上戎装来重新经历这一切。等待着你的,又是一次艰苦的行军。
一名新兵傻傻地看着塔尔罗,他之所以张口凝望大概是因为谁告诉了他战争已经结束了,而联盟获得了最终胜利。
的确。联盟现在的状况确实要比另一边强。奥格瑞玛已经被攻破,他们的兽人酋长被关进了铁窗,潦倒的部落在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但这又能怎样呢?和世人所料想的一样,潘达利亚在战火的摧残下已经支离破碎。现在危机被解除了,当地的人民对此非常的感激,不过塔尔罗知道他们也只是出于礼貌而已。一群异乡人在自己的家园燃起了一场战争,换作谁不会恨他们?
而且部落并没有被摧毁,只是受到了挫败。现在他们有了一名新任战争酋长,加以时日肯定又会有一场新的战争。期望一名食人的巨魔将部落带向和平新纪元的人们,应该先去了解下赞达拉的历史。
战火远没有平息。
塔尔罗•蒙邓是潘达利亚战役打响后招募入伍的第一批志愿军,而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征战沙场了。兽人、不死的骷髅人、以及头上长着两角的牛头人——他都与之交锋过并且幸存了下来。
而他得到的又有哪些?头顶上的那一道道刀疤?放在银行的那些搜刮来的钱财?无妻无子、头上无檐,他连个可以牵挂的东西也没有。他搭乘的"神权者之傲号"正驶向返乡的路上,但如果战事没有结束的话,这说不定又是一艘满载战利品或是入伍新兵的船。他们身着干净的军服,头上挂着劣质的勋章,然后来这里做什么呢?无非是一场又一场盲目的杀戮。
这名新兵最好早点能开窍,等到部落抡着战斧的牛头人朝他冲锋而来的时候就为时已晚了。趁他还年轻,走回头路还来得及。
不过,这名新兵不怎么聪明。第三天晚上海浪掀到甲板上时,他脸上的表情还是那么呆滞。
船体的剧烈摇荡将塔尔罗摔倒地上。白色、泛着泡沫的海水席卷着一切。苦涩的海水留进了他的嘴里,不过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那个新兵。
船帆开始疯狂的旋转,几乎要被一扯两断。船上的人不停地呼喊着、尖叫着、试图逃离这一切。神权者之傲号已经开始倾斜,胃里已经在翻腾的塔尔罗径直地向那名新兵跑去。
跑到一半的塔尔罗终于知道为什么他的表情一直停滞在那个状态:他刚从船的一侧跌落下来,现在已是任由汹涌的海水所摆布。周围的水潭和他的衣服上满是浸满海水的木刺。他身上的蓝色上衣现由于大出血已经染成了病态的紫色。塔尔罗估计是一门大炮在滑下来的过程中砸到了他,亦或许是被圆杆击中。或许……
就在塔尔罗猜测之时,另一股大浪一下子将船掀至了另一侧。他的整个人被摔至了空中,抛出了甲板。他回头满眼看到的只有海水。几个小时之前他还在这里撒尿呢。
塔尔罗的背部首先落入了海面,刚吸的一口气还没到自己的肺里,就已经被海水给填满了。无助的他挥舞着四肢,但他只是越陷越深。
糟糕。
冰冷的海水异常刺骨,就好像他被一柄无形的长矛刺中一般。他的手指不由自主的卷缩了起来,疼痛使他眼睛都无法张开。
糟糕。
溺水的塔尔罗在水中不停的翻腾着。海水就好像是在击打他一般,他的四肢无力地挣扎着。
塔尔罗感觉自己好像越沉越深,疼痛的肺部此时好像随时会炸开一样。他紧闭双唇,不让更多的海水涌入。塔尔罗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塔尔罗感觉自己的肺已经开始灼烧了,脖子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他感到自己已经达到了临界点。
直到他的胸腔最终屈服,整个人已经成为了海水的玩偶。他的双腿不知是不是已经断了,现在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他的所有感官已经愈发的木讷,他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将溺水身亡在此?久经沙场的他,却葬送在回家的路上,实在让他又好气又好笑。
突然他被什么东西猛地打中了,他不由自主的张开了嘴。
盐水和沙砾一下子涌了进来。由于刚才的猛击,大口吸气的他把异物全部吞了进去。这让塔尔罗叫苦不已。
空气。他突然嗅到了空气的味道,塔尔罗恍然间发现自己已经浮出了水面。大口吸着气的塔尔罗感到自己的背部好像是着了火一样,手臂也异常酸痛。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塔尔罗第一次能笔直的看向前方,上方的双月在海水上洒下了一幕银光。塔尔罗突然在身后碰到了什么。是一块锋利的岩石。他猛地吸进一口气,然后双腿用力在石头上一蹬。
塔尔罗咳了一下,血液伴随着之前的苦涩海水从他的嘴角上淌下。他感到丝丝疼痛——不过这是个好兆头。这说明他还活着。
从很远处,他可以看到神权者之傲号满目疮痍的船体,折断的桅杆四处漂浮在水面上。就算有人顺利逃脱的话,也不可能来这里来寻找幸存者。至少他不会,多一个落水者就是多一份累赘。
海水异常的冰冷。起初海浪不停地将他推向那块岩石,那浪头就好似要将他重新埋入海底一样。塔尔罗尽量让自己不去想自己背上的伤势,但是剧痛难忍。塔尔罗希望只是扭到了一下,他都不想伸手来摸摸背后的情况。
他周围的海水已经开始涨潮了。这样还能坚持多久?他又往前方看了一眼,在神权者之傲号的周围他发现了一波浪已经从沉船的方位打了过来。虽然这次的海浪没有掀翻神权者之傲号的那次来的猛烈,但对他来说足以致命。
塔尔罗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后面的海浪一波接着另一波。就算他能挺过第一波浪潮,后面的又该怎么办?想到这里塔尔罗已经开始不知所措。
当第一波浪即将袭来时,他突然发现海浪的尖头上有什么东西。难道是船的残骸?看上去好像是一条长木板。
如果他能在被打入海水后抓住这块木板的话,或许……
海浪以汹涌之势倾泄了下来,塔尔罗整个人被水流向后冲去。当他的后背擦到那块岩石时,他放声大叫了起来。不过他仍然努力的推着自己前进,虽然寸步难行,但他仍觉得那块救命的木板离自己越来越靠近了。经历了刚才的海难,这块木板竟然没有沉没到海底。
他突然觉得那块木板是在向他的方向移动。借助月光,他能看到那木板就处在他的正前方。木板的轮廓开始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近。这……难道是一艘船?
不管怎么样,肯定是一艘载人的船。塔尔罗在它靠近后,终于发现那是一艘挂着渔网的小木船。
上面的船员有着粗厚的脖子。他们探出身来,泛舟的大手让船桨看上去就好像是木棍一般。
兽人。当他们靠近时,塔尔罗发现船上有共有三人。他真希望自己的佩剑还在身边。
颠簸的海浪将小船推到了他的右侧,但船上的三个人用熟练的技巧重新调整着船的方位。他们笔笔直的站在船上,船桨飞快地进出着水面。塔尔罗努力地控制着瑟瑟发抖的身体,他想着与其冻死、淹死,也决不能成为阶下囚……
说什么也不能葬送在兽人的手上。他们的脸部和手都毛茸茸的,而且早已经全身湿透。双眼看上去也显得有些木纳。他们的身上披着双层厚的棕灰色的斗篷,长满粗毛的爪子则牢牢地抓着船的一侧。
熊猫人?
一个体格巨大的熊猫人张开了他的嘴,但听不出是在说什么。只是在……不停地呐喊着。一股浪从船的身后打了过来,将船尾一下举起。那个在叫喊的熊猫人举起一只爪子,在船体开始失去控制时做着一个手势。他的嘴巴始终没有合拢。
他难道是在……欢呼?
熊猫人的小艇在浪尖停留了数秒钟后才落了下来,塔尔罗目不转睛地看着小船掉落在离自己只有十五码的距离。船上的三名船员已经被海浪浸湿了,那个大块头伸出了一只肉肉的爪子,指着塔尔罗。那张嘴还没有合上。而船的身后,又一波海浪正在酝酿之中。很快就会卷到岩石这里。
塔尔罗猛踢自己的双腿,拼命地向船游去。
当三个身影将他拖到船上时,塔尔罗全身都不停地在颤抖抽搐。三个人离开了不停呕着海水的他,开始着手应对来袭的海浪。
塔尔罗不知道他们在用哪种语言沟通,他所听到的只是两短一长的急促吼声。在海浪将他们掀起时不停地咏唱着,在成功驶过一股海浪后大声地欢呼、互相敲打同伴的背部。塔尔罗感觉自己就在鬼门关前徘徊,每当船驶向一波巨浪,他都知道自己可能下一秒就会被抛回冰冷的海洋里。但是伴随着每次咏唱,小船都能够乘风破浪。虽然海面下方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搅动着,但熊猫人仍能化险为夷。直到海浪平息了下来,他所听到的只有他们的欢呼声。
塔尔罗终于可以不用担心那随时随刻都会将船掀翻的海浪,安心地躺在船上。他感觉自己受的伤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严重。也许他断了根肋骨?他身体的两侧还是一碰就疼,但是起身坐着却没有什么疼痛感。他将自己撑了起来,然后用熊猫人给他的斗篷将自己裹了进去。天空看上去还是那么的阴暗,豪雨仍在下着。小舟颤颤悠悠地在海面上行驶着,而海浪……已经温和了许多。他环顾了下四周,神权者之傲号已经无处可寻,但他能依稀的辨别出远处黑色的轮廓是一道悬崖。船上的幸存者估计都会逃到那里去吧。
塔尔罗打量了下小船,感觉自己好像是刚睡醒一样。他感到自己现在终于安全了。"谢谢……你。"他喃喃自语着。
那个一直在喊叫的大个子熊猫人朝他吱了一声表示肯定。另外一名矮小结实、有着厚厚爪子的熊猫人,正在用茶杯把水舀出船外。第三名戴着遮过耳朵的罩帽的熊猫人则交错着划着船桨。那熊猫人说话的时候并没有转过身来,他的声音在绵绵细雨中很难听得清。
"你是来自……联盟?"他操着一口口音很重的通用语。声音很有磁性。估计是个男的?
"没错。"塔尔罗顿了顿。"我们这是……这艘船开往哪里?"
熊猫人听罢放下了船桨,小船在海水里滑行了一会儿。他转身看着塔尔罗,罩帽下的一双眼睛闪着金光,就好像是受了惊吓的动物一般。两条稀疏的胡须缠在了一起。
"捕鱼。"
塔尔罗想方设法让自己保持干燥,但在这样的环境下浑身仍旧湿漉漉的。他抓来一条毯子盖在自己的头上,一边的熊猫人则放下了手中的船桨,仍由小船在大海里飘荡。
悬崖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了,塔尔罗连轮廓都快看不清了。神权者之傲号也完全失去了踪影,一道道闪电不停的划过上空。
熊猫人都在忙着,搅着绳索、检查渔网漏洞、在钩子上添加诱饵。大块头熊猫人则在一旁扛着酒桶往杯子里灌酒。
"我说,我非常感谢你们救了我的命。"他转向那个大块头。"但你们能不能让我在刚才经过的悬崖那里下船?"
"施高表弟正在准备他的诱饵。你想喝上一杯吗?"
她的——她的——声音异常的柔和。这可和塔尔罗刚才听到的怒吼声截然相反。
一杯冒着泡沫的酒杯递到了他的手中。他抿了几口。酒喝着非常暖和。
"啊,谢谢。塔尔罗。"说完他用手指了指自己。
"我叫帕梅。很高兴能和你喝上一杯,塔尔罗。这位是我的哥哥,郭。"她张开的手掌指向了那个虎腰胸背的熊猫人。
郭的一只棕黄色大爪子握着两只杯子,另一只爪子则在拉着船上的渔网。他转过头来向塔尔罗点头致意。
"郭刚才正和我们讲着他的故事,他之前在翡翠林的海岸附近捕到了一条鲱鱼。你会钓鱼吗,塔尔罗?"
塔尔罗从来不钓鱼。对他来说,那算是最无聊的一件事。你坐在那里,然后看着、等着,然后一直持续这个过程。钓鱼的人往往都是在最理想的环境下钓鱼,然后还自以为是的管自己叫钓鱼手。春暖花开的季节里,是个人都能成为钓鱼手。但是在狂风暴雨下,乘着一条小船在大海的中央捕鱼,还要冒着被冻死的危险—— 这个已经不能称是无聊,这简直是疯了。
"我不怎么钓鱼。"他淡淡的回答道。
"但你一定有许多的故事吧?"
"故事?确实有一些。"
话音刚落,帕梅和施高的眼睛就紧锁住了他。塔尔罗没想到他们的反应如此激烈,早知道他应该拿他的故事做为砝码,让熊猫人把他送到岸上去……
塔尔罗清了清他的嗓子。
"嗯,我几年前被派往驻扎在湿地的一个古镇上。那时,我想想,连队里有八个人。在一次侦查任务中,我们发现了一座古堡,估计是矮人很久之前留下的。就当我们进入古堡开始勘探里面的情况时,我们的行踪传到了部落的耳中。不过一会儿就有两队战团来到了古堡的门口,寻找进入的路口。他们把那个地方围了个水泄不通。贸然离开的话,必然会被发现。他们的人数众多,操着巨斧和利刃,一群嗜血成性的恶棍。"
帕梅听了紧皱眉头。
"最后格莱利想出了个好主意:我们把墙壁上的壁画全都拉了下来,用还没腐烂的地毯把它们包了起来,最后把它们全部推至庭院的入口处。我们在其中零散的撒了些钱币,好让整个场面看起来是被搜刮过后的场景。兽人看到有金银财宝,一定遏制不住贪婪的欲望。"
熊猫人已经听了入迷。施高已经放下了手中的鱼竿,将自己的座位移到了塔尔罗的身旁。
"随后我们在杂物堆的最底下藏了几个炸药,一切准备完成后我们就都躲了起来。当兽人闯进来的时候,我浑身都在冒汗。说实话那个时候我心里也很没底,不知道他们是否会上钩。"
"他们在那里争论了一会,最后他们派出了几个地精 —— 就是那些绿皮大耳朵的小个子 —— 来看下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们一直等到超过一半数量的部落靠近了杂物堆,六个、八个、十个……然后砰了一下!当场就炸死了大约二十个,前门和周围的围墙也基本都塌了下来。我这辈子都没听到过这么响的声音。趁那些蠢货还没搞清楚什么状况之前,我们就在西门那里放下了绳子逃之夭夭了。"
故事结束了。郭好像听的连气都喘不过来了。"然后呢?"他问道。
"什么意思?"塔尔罗不解的问道。
帕梅这时插话道:"我哥哥想问的是,这个故事在道德上有什么寓意呢?"她的脸这时看上去好奇怪。
"道德?我们设下了圈套,他们被我们蒙在了鼓里。然后我们在人数十比一的劣势下,所有人得以逃出生天!"塔尔罗的脸都涨红了。
"我……明白了。"帕梅看上去显然很失望。
"我们是交战中的双方,这你很清楚。"塔尔罗提高了他的嗓门。但熊猫人已经转过身开始摆弄他们的渔具、重新穿起了绳线。小船摇摆的很厉害,但却一直留在原地不动。气氛显得有限尴尬。
"这么大的风暴你们在大海里做什么呢?"塔尔罗对于向救命恩人提出这样的问题也觉得有些荒谬。"你们肯定不是冲着我们的船来的。"
"我能讲一个我们的故事来解答你的问题吗,塔尔罗?"帕梅缓缓地回答道,语气中没有一丝不敬。塔尔罗想了想,有何不可呢?反正他现在哪里也去不了。
许多年前离这里不远处有一座叫做泽祥的小村庄。上面住着的熊猫人世世代代都是渔夫,靠着大海的果实来维持生计。由于食物来源几乎全部来自捕鱼,村子里连一个农夫和猎人都没有。但他们一直活着快乐和健康的生活。直到有一天,一场突如其来的饥荒袭击了村子,村庄附近海里的鱼一下子全都消失了。起初他们依靠雨水、啤酒、和树上的果实过活,但随后储存的食物都消耗殆尽了,海水里依然捕不到一条鱼。日子开始愈发的艰难起来。
经过数周的口粮配给和饥饿后,村民已经陷入绝望之中了。他们派遣了使者前往首都寻求援助,而在他们等待消息时,成群的人携家带口的开始离开泽祥村。在码头坐上数小时的熊猫人满心希望能钓上几条鱼,但是从始至终都没有鱼上钩,他们只能空着爪子回家。除了一个人,一名名叫旭的十二岁男孩。
旭是一个固执的男孩。他发誓不光要喂饱自己家里人,还要喂饱整个村子的人。可惜的是,他连关于钓鱼最基本的知识都不懂。他所做的只是在码头附近呼喊着鱼,希望它们会浮出水面。他用一条绳子绑在了一根木棍上,但是由于他的邻居已经把鱼饵都吃光了,他无法来引鱼上钩。旭转而想出了另一个主意:他将石头磨亮,然后将其挂到水面上,希望鱼会跃出水面来。
他这样坚持了整整一周,连眼睛都没合过,直到最后放弃。接下来旭试图将鱼哄骗出来。他一头栽进水里,用鱼的语言来和它们说笑话。但是鱼的幽默感和我们不同,就算它们听到了旭的声音,也没有一条鱼来向他问候。
持续了三天后,海里好像真的是一条鱼也没有了,旭开始有些愤恨。他将石头扔到一边,淌水走进了海里。他远走远深,直到身后家乡的海岸已经看不清、水温也开始骤降。
他大吸了一口气,然后钻进了海里。他睁大了眼睛好让自己能准备好捕鱼。在下方污泥的海床里,他看到一条棕色的鱼,好像是故意躲藏在那里。旭的身手非常敏捷,他立马向那里游了过去。但是等他刚一靠近,一道黑色的阴影挡住了上方的阳光。他只看见一条巨大、穷凶极恶的海蛇张着血盆大口从他身旁窜了过去,刚才的那条棕色的鱼已经成了它的美餐。
偷走旭食物的海蛇体型硕大、身体和一条鳗鱼一样呈直线型。但是由于鼓涨着的胃部,它始终无法伸直整个身躯。银色的尖牙上还刺着活着的鱼。旭意识到这个怪物就是吃掉泽祥村鱼的罪魁祸首。这就是为什么连村子里最经验丰富的渔夫也钓不上一条鱼的原因。
这个怪物的嘴巴完全可以把旭给装进去。光在水里看着它,旭就觉得非常害怕,但愤恨的旭拒绝就这么回家。他紧紧追着那条巨蛇,双腿和双手模仿着怪物尾鳍摆动的频率,在海水中蜿蜒。
旭憋足了气,笔直地向怪物的咽喉冲了过去。巨蛇的利牙之间是如此之宽,他伸进了自己的爪子然后带走了一条鱼。旭呼了口气拼命的向海面游去,那个怪物差点就咬到了他。
他径直的回到了家中,把鱼扔在了台子上。他告诉自己的父母和亲人,他们无需离开;只要能重新找到捕鱼的办法,就不用担心吃饱的问题了。
旭教会了所有捕鱼的人一个道理:坐以待毙永绝不是捕鱼的最佳方法。
虽然背部的伤还在发作着,塔尔罗差点笑了出来,他赶忙将头低了下来,假装自己在饮酒。这些疯狂的熊猫人好像一点也感觉不到周围恶劣的环境、以及冰冷刺骨的温度。
一个熊猫人男孩游到了大海中央,迅速地从一条大海蛇的牙缝里拉出了一条鱼,并在海蛇的攻击下幸存了下来,最后拯救了快要饿死的村子。这算是哪门子的故事?
不过塔尔罗说的却是:"嗯。挺有趣的故事。"
帕梅好像是猜出了他的心思一样。她笑了笑:"塔尔罗,这只是故事的一部分。不过我觉得是重要的一部分。"
熊猫人都有一颗宽容的心。除了救了他的命以及为他讲故事,他们还分配了一根有些弯曲的迷你鱼竿和鱼饵;就像给孩子一柄木剑让他玩耍一样。他一边鼓捣着鱼线,一边听着帕梅不停地在唠叨。钓鱼是现在唯一能帮助他忘记周围恶劣环境的事情了,不过一个小时过去了,一条鱼都没有上钩。
帕梅的嘴巴终于停下来了,塔尔罗将两条腿转向海,漫无目的的看着。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他什么都没钓上来?郭和施高拉起来的渔网里装满了金色的鱼。
"不用担心。有些时候鱼就是不上钩。这和你没有什么关系。"
塔尔罗将玩具鱼竿拉出了水面,望着她嘟囔了几句,然后放在了甲板上。熊猫人不出声了,他也没有说什么。几分钟后,船又开始行驶了起来。
塔尔罗望了下天空。雨点越来越密集了。身上的毯子除了将湿气和寒气包裹在里面,已经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他在想上一次看见悬崖是什么时候。应该有四、五个小时了吧?天色现在已经暗的看不清了。
"我们现在是往陆地的方向行驶吗?"他随口问了一句。
"还有很多鱼要捕呢。"施高沙哑的声音回答道。闪电不停划过天空,云层好像被撕裂了一样。
塔尔罗宁愿将死在自己的手上,也不能让别人害他送命。虽然满身伤痛,他仍然扫视着水面希望能找到一块木板或是突出的珊瑚来让他离开这里。但他看到的只有层层的雨幕打在他的眼帘上。
不,他还看到了什么东西。水底下有个油光光、奇形怪状的东西在那里游动着。塔尔罗感觉自己察觉到的是鱼鳍,但由于在很深处无法看清。小船摇晃了一下,塔尔罗赶忙抓住船的一侧。这应该是风暴的缘故,而不是下面……那鬼东西……
"嗨——"他想说什么,不过郭和施高已经将船桨从海水里取了出来。小船滑行了一段距离后停止不动了。头上的雨水笔直的打了下来。
"不要惊动水面。"施高操着他那老烟枪般的嗓门说道。"过会就会离开的。"
塔尔罗看着水下的那个暗影一圈又一圈地绕着完美的圆弧,他不太肯定它会离开。他感到自己的脖子奇痒,而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卡在那里很不舒服。但他不敢出声咳嗽,生怕水下那东西会找上门来。
郭没有相同的顾忌。"塔尔罗,要我继续说旭的故事吗?现在看起来是个不错的时候。"他肥嘟嘟的爪子又递来一杯酒,雨水直接打在了酒杯上。
这真是疯了。
旭捕到的鱼不足以喂饱全村的人,就连自己家里的人也不够吃,只能切碎了鱼烧汤来喝。不过这却给村民带来了希望,如果一个毫无经验的男孩能够捕到鱼,何况那些捕了一辈子鱼的老渔翁呢?村民们开始昼夜不停的在海里钓鱼。由于人数过多,狭窄的港口已经容纳不了他们。就连鱼竿的绳子也缠绕在了一起。那些挤不进去的人便开始搭建自己的码头,这样整个村子的人就可以拿着自己的鱼竿并排坐着来钓鱼。
但即使所有人齐心协力,村民们还是填不饱肚子。每天只能从海里钓出一、两条鱼,熊猫人只能将鱼切成小块煮熟了后在村的中央分发给排队的村民。他们肚子的咕噜声响彻了海湾。面黄肌瘦的他们看上去异常的憔悴,晚上也根本无法入睡。
旭对此非常的懊恼。虽然村民们再一次努力的来寻找食物,但他知道那个怪物还潜伏在水底下吞噬着海里的鱼,他的家人和朋友将永远挨饿下去。他没有和任何人提及怪物的事情,生怕村里人会害怕不敢接近大海。转而他在夜晚划着一条独木舟驶向了大海。在小船上他带了许多空的罐子和煮饭锅,这给他的行动带来了许多不便。由于村里所有的木质船桨都被拿去造码头用了,他只能用一柄长矛来划船。独木舟花了半天的时间才驶出村庄的视野。风开始猛烈的刮了起来,他真希望能有件外衣御寒。换成任何人都会觉得旭在做一件傻事。
一旦自己的家乡消失在视线范围后,旭就开始大吼大叫起来,不停地用长矛拍打着水面。他举起带来的锅子和罐子,奋力的掷到了水中。一些器具在沉到海底后扬起了一大片灰尘,就好像是一只巨大的脚猛踩在海床上一样。他一整个晚上都在搅动着海水,直到第二天临晨时分,他亲眼看到水底下有一条像鳗鱼一样的东西正在向他靠近,所经之处引起了一片波浪。
旭抓起他的长矛,准备在怪物接近独木舟的时候攻击,但他却看见身后有更多的影子在靠近他。有些体型和那条鳗鱼一样大,有些更甚。它们都有着尖牙利齿、坚硬的甲壳、以及粗壮的尾巴。每个怪物的块头都超过了泽祥村的房子,而旭设下的圈套把他们全部引来了。
旭一下子被震住了,在他想好该干什么之前,怪物早已用它们的巨齿将船给撕碎了。旭琅跄地跌入了冰冷的海水,陷入了一群凶恶的怪物之中。
饥饿的怪物张着血盆大口朝他飞扑而来,旭见状赶忙挥动手中的长矛,然后飞快地蹬着双腿跃出水面。嘴上落了空的怪物变得愈发焦燥,互相撕咬的频率丝毫不亚于对旭发动的攻击。旭见到了这个良机,用长矛对准一只怪物猛的刺去,但铁尖像拨了皮的香蕉一样向四周裂开。
太阳升起又落下,但乱斗始终没有停息,旭已经开始觉得疲惫了。五只巨大的怪物包围着他,争先恐后的要把他先吃掉。直到一只巨大的龙龟突然出现在他的正下方,张开的大口就像是一道门横躺在地上。旭随着一大股海水被一并吞没了进了怪物的下颚,瞬间他的眼前一片漆黑。
"那你说说郭,我应该从这个故事里学到什么?"塔尔罗不假思索的扔出一句。"难道是永远不要驾船到大海的中央吗?你们三个好像没有吸取他的教训。"
郭朝后看了一眼,感到有些吃惊。"哦,不是。旭的教训是,不管你遇到的怪物有多大,总有比这个更庞大的。但我还没讲完。"
怪物的喉咙里满是冰冷的海水,在漆黑的内部旭什么也看不清。他奋力甩出的拳头也因海水的阻力变得无力。怪物始终不愿意张开自己的嘴。
旭知道想直闯不可行,但他知道怪物一心想把他给吞下去。他鼓着腮帮,紧憋着最后一口气,将自己紧紧的固定在怪物的喉咙口。怪物不停地来回游着,想用舌头将旭拉进自己的胃里。精疲力竭的旭感觉自己眼皮子都要塌下来了,但是他还是强忍地坚持着。
几天后,当泽祥村的大部分村民都在码头继续钓鱼时,一位年长的熊猫人走在沙滩上寻找散木和海草。让他惊奇的是,他在远处的滩头看到了一座房子;等到他靠近后仔细一看,那"房子"其实是一头长着又长又细脖子的龙龟,全身覆盖的龟壳甚至把肚子也包裹进去了。
整个村子的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把那头巨兽给拖到了海滩上。饥肠辘辘的村民们拿来了榔头,在饥饿的驱使下彻夜不停地凿击着龟壳。当龟壳被砸穿后,村民们欣喜的发现下面柔软的龟肉足以来喂饱整个村子的人。
榔头猛烈的凿击唤醒了旭,当村民们切开怪物的肚子时,他的家人和泽祥村的百姓都很高兴看到他平安无事。这头巨兽简直和旭一样固执。因为生怕旭从它的嘴里逃走,龙龟一直不愿意张开它的嘴巴。卡在怪物食道的旭则和龙龟展开了一场憋气大赛,败给旭的怪物最终溺水身亡。而旭肺中那一团气防止了龙龟沉到海底。
旭告诉自己的村民可以安心的去大海里钓鱼了。煮熟的龙龟肉让好久没有果腹的村民第一次吃饱了肚子。
听完故事的塔尔罗这才感觉到忽小忽大的雨势,而刚才的恐惧感又油然而生了起来。他的双手紧紧的抓着船桨,几乎快要抽筋。
那个巨大的影子还在下面潜伏着、挥之不去,而现在已经不是在转圈了。塔尔罗觉得它好像是在准备伺机攻击。施高在讲故事那会一直朝着那个方向看着,雨水打在他的帽檐和胡须上,现在他的腮帮就好像是粘着两条老鼠尾巴一样。
突然之间,那个影子开始退却了;变得越来越小,直到塔尔罗再也看不见。熊猫人什么都没有说,几分钟后船桨又开始摇了起来。
估计那只是一条鲨鱼。现在他最担心的是寒冷。塔尔罗感觉自己的骨头在暴风雨中就好像是冰锥一般在摇晃,连控制自己的双手都感觉困难。熊猫人见状摘下了他身上早已湿透的披风,再从一只铁盒里拿出两条新的毯子盖在他的身上。塔尔罗希望船能够早点靠岸,到那个时候他才能算是真正的得救。
当船又重新行驶在大海上时,塔尔罗不禁想到了之前的故事。那个叫旭的男孩出海拯救自己的村子,被困在大海的中央后,硬着头皮来和长着巨大利齿的海怪搏斗;不仅奇迹般的存活了下来,怪物的尸体还正好冲上了沙滩,解决了村里人的心头大患。这故事也未免太不符合逻辑了吧?
他拍了拍郭的肩膀。
"这个就是故事的全部了吗?他找到了一群大海怪,被其中一只吞了进去还幸存了下来,最后冲刷到海滩上,拯救了整个村子?"
郭摇了摇他的头。"旭的故事当然还没结束。"
"哦,当然没有。"塔尔罗有些反驳的说道。"只要你们继续编造下去这故事就不会结束。凭空想象些根本没有发生的事情是不是很有意思?旭在那怪物嘴里憋了多久?两天?"
塔尔罗原本以为郭听了之后肯定会感到生气,不过他看起来却是想在微笑一样。
"你还记得他的名字真不错。余下的故事施高最为清楚,我就让他来继续。"
郭和帕梅接过船桨,而施高则坐在塔尔罗身旁的板凳上。小船在大海上漫无目的的漂着,施高那沙哑的声音逼的塔尔罗不得不将耳朵凑近才听的清楚。
"旭的英勇事迹拯救了他的村民。时光飞逝、村子里也发生了许多变化。"
许多年里,旭都确保了整个村子不受饥荒的困扰。泽祥村村民的餐桌上摆着的是龙龟、长着八只眼睛的大乌贼、以及巨型的海鳗。他们之中,旭不仅比其他人都要吃的更多,他还饮用怪物的精油。所以等他长大成年后,他的体格尤为的高大、强壮,他的头都已经超过了房顶。他走过村庄的时候,就好像是一颗橡树踏在地面上。
和所有居住在冰冷海风附近的男性熊猫人一样,旭也留着很长的胡子,在海水盐份的侵蚀下变得和动物的皮革一样粗糙。他通红充血的双眼和鱼的瞳孔一样,据说水下一里的范围内,他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当旭穿着衬衣入海时,海水害怕看到他都逃进了他的衬衣里,衣服几天几夜都不会干。他的那件衣服是村里十几个裁缝帮忙编织而成的;旭把衬衣放在了沙滩上晒干,由于海水的盐分,僵硬的衣服经常把熊猫幼崽给绊倒。不过更让人伤脑筋的是,肩膀宽大的旭在睡觉时翻身将自己家的房子也搞塌了。所以最后旭只能赤裸着上身,睡在村子的码头上以免伤害到自己的村民。
成年后的旭开始亲自捕猎海里的巨兽。与海怪的激烈搏斗给他身上留下了许多伤疤,胸前的一道白色伤疤从下巴一直延伸到了胸腔。曾经有一条长着无数颗尖牙的大鲨鱼咬住了旭的耳朵。摆脱不了鲨鱼的旭,一路从海床走回到了陆地上并将怪物高举出水面掷在了沙滩上。当泽祥村的村民把鲨鱼从旭的身上锯开时,把旭一部分的耳朵也带走了。现在的耳朵看上去就像是晒干发皱的皮革一样,旭的家人为他制作了一个巨大的耳环穿在他的耳朵上。
一时间村里的人再也不钓鱼了,因为他们早已不用为生计发愁。
旭能安顿好整个村子非常高兴,但随着年龄的增大旭开始担心村子的未来。泽祥村附近的鱼还是非常稀少,自从他的少年时期就没有看到过大量集中的鱼群,而旭捕获的海兽让村里的人胃口越来越大。村子里没有其他像旭一样天赋异禀的熊猫人能去海里和巨兽搏斗,他害怕如果自己那天过世了之后,整个海洋又将被巨兽所统治,而村子里的人只能选择离开或者挨饿。
一位睿智的熊猫人曾经建议旭带领整个村子离开这里来寻找新的栖息地。凭着旭的才能和经验,完全可以成为一名绝佳的猎人,或是在大城市中为自己的村民赢得一席之地。
但倔犟的旭没有做出明智的选择,他热爱着自己的家乡,并决定继续喂养自己的村子。
睡在码头上的旭,经常在夜晚听到老渔人在讲故事。其中一则传说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象:据说有一头无名的巨兽和大海本身一样的庞大,任何被拖上岸的海兽和它相比都相形见绌。
旭第一次听到这个传说时,那个怪物是一条巨大的鲨鱼;而第二次却成了一只乌贼。
旭根本没有察觉到两则故事当中的谬误。他想到的只是这只怪物能养活村子里的所有人。怪物的鳍和触须能来做汤,腹部的肉可以做成鱼排或是鱼干。整个村子的人可以吃上几个月、几年、甚至一辈子。
另一个关于怪物故事的共同点便是它居住在大海的最深处,从来没有任何熊猫人涉足过那里。所以旭跑到了村子附近最高的一座山上,将山顶吹过的风全部吸入自己的肺部。他在自己的腿上绑着沉重的铁桶好让自己能沉到海底。当他涉水进入到大海时,沉重的脚步扬起了一片海沙;窝居在他胡子内的海鸥受到了惊吓,呈 "人"字型飞散到了天空中。村民对此景早已习以为常,他们向海鸥招了招手,就像是和旭本人道别一样。
小船又停止不前了,塔尔罗将鱼竿浸没在海里,心不在焉的想着其他的事情。帕梅和郭则任由雨水打在自己身上、像雕塑一样的坐在一旁等着鱼上钩。
塔尔罗刚刚入伍的时候也是年少无知。他以为为联盟而战会为他带来丰功伟业,但最后发现带给他的只是无休止的战争,以及地上那一具具空洞的尸体。年轻时的不理智蒙蔽了他的双眼,为了浮华的虚荣他愿意大开杀戒。老一辈将战火波及到了下一代,杀戮永远不能平息。
那他为什么不退伍返乡呢?
他的思绪突然停了下来。虽然感觉有些奇怪,不过塔尔罗觉得自己的鱼竿刚刚动了一下。难道是因为刺骨的寒风?不,鱼竿又开始动了,他赶忙用双手抓住了鱼竿。施高中断了正在叙说的故事,盯着塔尔罗。"小心,慢慢来……"
他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紧握鱼竿的双手就像是拿着一柄长矛。鱼线被拽了一下,等到第二下时,塔尔罗猛的将鱼竿向上一拉——
——空空如也的鱼钩钻出了水面打在塔尔罗的肩膀上,冰冷的渔绳绕在他的耳朵上。
该死的鱼正好把鱼饵一撕两半。也许是两条鱼一同协作将诱饵撕碎后各自带走自己的一半。塔尔罗差点气的跳到水中追捕它们,不过当他看了眼施高费解的表情后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这算是在傻笑吗?
"继续你的故事。"生着闷气的塔尔罗喊道。
旭从海面上沉了下去,时间之长他自己也测算不出有多久。他下潜的深度估计是自身身高的一千倍。深处的海水异常的冰冷,鱼也非常稀少,周围的光线开始变得暗淡了起来。
旭对深海并不陌生,但这次他的周围没有任何水流的动向,四周的岩床让他觉得置身在峡谷之中。海水开始涌进了他的耳朵,他感到自己的耳膜正被挤压,直至被穿破。但这并没有让他放弃。
在极深的海底旭的眼睛已什么都看不见了,上方的阳光早已不能透射到这里。
旭在下潜时睡着了,在休息了一夜醒来后,他还在继续的下沉。他下方的海水突然传来了一阵暖意,他加速地向下游去直到他的爪子触摸到蓝黑色的尘土。旭的正下方是一条巨大的海沟,将整个岩石海床一分为二。旭松掉了腿上的重物向海沟进发,他很确信自己离艾泽拉斯的中心已经不远了。
旭感觉到海水猛烈地冲刷着自己,他受伤的耳朵听到了自己的行动声所发出的回音。里面的山洞是如此之大,从岩壁的一头游到另一头就要花上一个小时。
他坐在那里让自己的眼睛能慢慢适应周围昏暗的环境,随后他开始辨别出了模糊的轮廓。他的前方有一座极宽的壁龛,而在他和壁龛之中则有一道巨大的鸿沟将。旭确信这里面一定住着那只无名的巨兽,他已经来到了大海的最深处。
不过那围绕着壁龛的山脉非常的奇怪,和海底其他棕色、蓝色的岩石不同,这座山是呈淡黄色。而且就算是在黑暗中,旭也能非常清楚的识别出它的颜色,对此他非常的不解。
突然山体开始颤抖,大量的石块从上面滑落了下来。旭这才知道这座山是个活物。
它的体型和旭的整个村子一样大,发出的热量足以温暖整个海底鸿沟。旭的出现显然唤醒了它,数百条触须由它的底部伸出,就好像是一颗大树的树根一般。每条触须的尖头都长着倒刺,尖刺足有一个成人的大小。
巨兽的大口能装进整个浅滩,里面鲨鱼徘徊于它的巨齿之间,吃着它牙缝里残存的食物。光滑的皮肤上长着的尖刺在黑暗的海水中摆动着。巨兽缓缓升起,甩开身上的砂石;在它体内腐烂了数千年的尸体残骸的恶臭席卷了整个海洋。旭第一次觉得自己累了。
他本来超群的视力和听力在浑浊的大海里根本派不上用处,粗糙泛白的胡子也告诉他自己已经不再年轻气盛。他已经有好几天没有享受过新鲜的空气和干爽的海风。在巨兽的面前,旭显得如此的微不足道。
旭赤手空拳打了上去,第一拳笔直地打在它巨大的牙齿上,牙齿的根部立即出现了开裂。旭又奋力掷出另一拳,将巨齿击的粉碎,牙齿的碎片像发射的鱼叉一样在怪物的口中穿行。至少有四条在它口中食腐的鲨鱼在被刺中后落入了巨兽的食道里。
旭埋着头继续奋力挥击,他的耳朵里传来一阵恐怖的断裂声,六颗被打断的牙齿呈螺旋状向海面上飘去。那些尖牙就犹如火箭升空一般,一路上刺中了海藻、海鱼、和鲸鱼。等那些巨牙终于来到海面时,被刺中的海植物和动物就像是一根巨大的海鲜串。
那海兽想要合拢它的大嘴,旭赶忙用双脚顶住它的牙床,奋力来阻止它。他的手腕在重压下异常的疼痛,旭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压成粉末了,但他仍拼尽全力不让怪物将自己困在它的嘴里。旭的顽固抵抗让巨兽非常恼火,它不停的开始用触须来扫荡牙缝,试图来拉扯他的四肢,并不停的攻击着他的腹部。
旭的身体在触须尖刺的攻击下已经被染的血红,而最糟糕的还要算是流进伤口的毒液。旭感觉自己的血液在体内开始沸腾,而自己的双手此时无法来保护自己。所以旭在看到触须再次袭击时,用嘴巴狠狠咬住了触须。被旭咬到的海怪急忙将触须收了回去,旭抓准时机抱住触须从怪物的嘴中逃离。
栖息在海怪嘴里的鲨鱼疯狂地咬着旭的四肢,但是旭血液里的毒液却让它们送了命。旭把这些鲨鱼作为护盾来保护自己不受触须的攻击。与此同时,已经游到了怪物头顶的旭开始了反击。长满背刺的海怪的背部就像是一条河豚鱼一样,旭拳打海怪的同时自己的血肉也被尖刺所撕裂,但是这没让他停下来。雷霆般的怒拳将怪物的头部打的血肉横飞,而这巨兽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旭和海怪大战了几天几夜,怪物的头部和腹部遭受了旭的猛烈打击;当怪物试图用触须攻击他时,他则灵巧的躲开。混战将整个海洋搅了个大乱,海浪开始席卷泽祥村,将码头悉数摧毁。惊恐的村民都急忙逃回了自己的家中。
但是旭开始逐渐落入了下风。毒液已经侵蚀到了他的心脏,挥舞双拳开始变得愈发困难。十几根怪物的触须紧紧地包裹着他的腰部和腿部,令他无法动弹。旭知道自己摆脱不了这个怪物了。
在海怪能束缚他的双手之前,他用手指猛掐住正甩向他的两根触须,并将双腿插在地面上,奋力将怪物举了起来。旭这时感到自己的内脏好像快要炸开了。
硕大的怪物被提了起来,整个躯体足有数里之高。旭随即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一口气将海怪狠狠地砸向了海床。一瞬间灰褐色的尘土将附近几英里的海水都弄浊了。
旭乘胜追击,将巨怪的触须缠绕在自己的手腕上,准备将其再次举起。可是令他意外的是,触须的另一头一点动静也没有。
怪物好像已经不动了。
旭此时的视力已经非常的模糊,动作完全不听自己的使唤,而他的肺部渴望新鲜的空气。心跳微弱的旭将自己拖到了壁龛之中。
在黑暗里,一簇鱼群围绕着他的头。这些鱼都长着微小的鱼鳍,身上覆盖着金色的鳞片。
奄奄一息的旭此时心中油然升起了一股怜悯之情——既是对被困在这里的金鱼,也是对把它们关在此处的海怪。海里的小鱼几乎全成了巨兽的口粮,而幸存下的则被他圈养在这里。旭自己家乡的饥荒只因那怪物想喂饱自己。
旭的脑子已经开始越来越模糊了,但是他的使命还等着他。他现在需要休息,然后再去举起那只巨怪。他在海床上躺了下来,颜色鲜艳的鱼群一下子涌了过来。在数千条鱼群里,旭吐出了自己尚存的最后一口气。
当他的灵魂开始自己时,旭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来到大海的最深处、这个传说到底是不是真的?当他最后一次闭上自己的双眼时,旭看到鱼群游离了山洞,回到了广阔的海洋之中。
施高站了起来。塔尔罗估计是因为故事已经结束了。不过熊猫人似乎还没讲完。
"当旭和海怪搏斗的时候,泽祥村的人民看到的只是波涛的涌动。但钓鱼平不光是只看海面,而更重要的是水面之下的情况。钓鱼其实是一场生存和死亡的较量,只不过你看到的并非如此。"
塔尔罗点了点头。"那山洞里的那些鱼后来怎么样了?"
"旭对之后的事情浑然不知,但这些鱼。"施高顿了顿。"却是所有金色鲤鱼的祖先。来到没有威胁的水域之后,它们的数量便开始激增。直至今日,它们已经是大海中最常见的鱼群,男女老少都靠它们过活。"
塔尔罗看着船上的一只鱼捅。两条金色鱼鳞的鱼在里面不停的拍打。塔尔罗此时觉得自己好像有些了解故事的名堂了:旭通过意外发现了新的食物来源,拯救了自己的村子。不错的故事,尽管存在着诸多漏洞。
"要是旭死在了那个山洞,那你们是怎么知道战斗的经过的呢?"塔尔罗好奇的问道,声音低到了在大雨中根本听不清。他觉得自己有些多嘴,很显然这个故事被熊猫人所传诵。旭很可能是谁的曾祖父,当年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物。
"唔。"施高的反应好像他之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一样。其他的两名熊猫人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划着船桨。施高拿起来了自己的船桨,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
几个小时之内小船没有停止过。太阳并没有升起,塔尔罗觉得自己离陆地还是很远。三个熊猫人步调一致的划着小船,好像根本没有改变过方向。施高突然从空气中闻到了什么,把船桨从水中拿了出来。"啊……"他说道,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就是这。"
瑟瑟发抖的塔尔罗在海浪打到他的膝盖上时,完全忘记了寒冷。帕梅此时走到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船中央的大铁盒前。
她小心取出的那件东西看上去根本塞不进盒子。生锈的铁链上装着一个钩子,看上去就像是用来在港口停泊用的锚。上面还挂着许多面巨大的网。
帕梅站在了小船的边缘,平衡着自己好让自己不落入水里。她的体型没有让船体侧翻确实让塔尔罗很惊讶。帕梅开始张开了铁链,当她将整个钩子扔进水中时,塔尔罗不由自主的弯下腰来躲避飞溅的海水。
这让他顿时觉得头晕目眩。
帕梅则目不转睛的看着波浪,几分钟都没动一下。其中她一度绷直着身体,塔尔罗怕她会就这么栽进海里。不过帕梅很快拉起了铁链,上面系着的第一张网被拖到了甲板上。这是一次大丰收,金光灿灿的鱼填满了整张网;金色、白色、绿色的都有。施高和郭则负责将鱼从网里倒出来,甲板上立刻铺满了海洋生物。
看得吃惊的塔尔罗将自己的儿童鱼竿重新扔回了水面。
旁边的熊猫人此时异常的忙碌,啤酒罐、水壶、渔网、和鱼饵罐子里现在都装着扭动着的鱼。有些鱼甚至在塔尔罗脚下的积水处游了起来。整艘小船已经已经容不下这些鱼了,而捕捞并未停止。
"没想到有这么多鱼……"喜出望外的帕梅放松了手中的铁链好让渔网能沉的更深。
随着渔网里的鱼越来越多,光靠帕梅一人显然有些吃力,郭和施高也过来一起帮忙。三个人喊着口号,将粗重的绳索拉上小船。
塔尔罗虽然疲惫不堪,但在这风雨交加的环境里,他闲坐着也没事。他刚想着过去帮上一把,然后——
他的鱼竿跳了。
这次塔尔罗绝对不会让上钩的鱼逃走。他立刻从惊讶中恢复了过来,紧紧地拽住手中的鱼竿。海风吹打着他脸上和头颈滋出的汗水。
水下的猎物突然抓住鱼饵急促地向左边游去,这让塔尔罗一阵狼狈。背部受伤的塔尔罗只能站起来,挺着肩膀死命控制着试图逃跑的鱼,并往反方向拉着鱼竿。
塔尔罗对力量的对抗毫不陌生。他曾与身着重甲的牛头人近战搏斗,从他们的手中夺走利剑和战斧、躲开他们来袭的怒拳。塔尔罗继续拽着鱼绳,奋力将自己的对手拉出水面、拉进小船。
脸涨的通红的塔尔罗连呼吸都开始急促了起来。袖珍鱼竿在他的手掌里来回晃动,震动造成的麻木感就好像手握着宝剑砍在城堡上一样。
鱼竿下沉的越来越厉害了,整个竿子已经成了拱形。塔尔罗的身子继续向后倾斜,他屏住呼吸、提起自己的脚趾好让他能借到全身的每一分力气。他能感觉到整个鱼竿的纤维都被收紧了,很快就有一方将放弃这场拉锯战。
他只是没想到那条鱼会先放弃。在完全没有征兆的情况下,施加在他手上的作用力一下子消失了。一条金色鳞片的鱼从水中窜了出来。
这可比他想象的鱼要小很多。至少和他付出的努力不成比例。
塔尔罗钓到的鱼和船上其他金色鲤鱼毫无区别,他牢牢握着手中活蹦乱跳的鱼,以免让它逃走。
三名熊猫人都忙着收拾铁链,整齐划一的将它重新放回铁箱子。熊猫人看到塔尔罗高举着战利品,嘴角里露出一丝傻笑,就好似他刚刚赢得了整个战役。
三个人看着塔尔罗从鱼的嘴里取出了鱼钩,然后扔到一旁的水桶里。
塔尔罗总算是贡献了一条鱼。
当大丰收后的熊猫人准备启程返航时,雨势终于渐渐变弱了。雨点已经不如刚才那么密集,塔尔罗现在至少能将雨水从眉毛上方抹去。他在施高的身旁坐了下来。
他本来想问的问题是:"你们现在终于准备靠岸了是吧?"
不过他最终说的却是:"我知道你为什么跟我讲这个故事了。"
"哦?"施高抬了抬眉毛。
"为了来鼓舞人心,以及证明你们不是疯子……"
施高大笑道:"我们和你讲旭的故事,只是因为它值得来分享。不过你确实能在故事中悟到其他的寓意。"
"这就是你们为什么上这儿来?捕鱼和讲故事?"
"我们继承旭的事业。不仅仅是为了生存而捕鱼,而更是为了创造属于自己的辉煌。来谱写我们自己的故事。你来到这里不也是为了这个吗?"
塔尔罗若有所思的想了想:他来潘达利亚到底是为了什么?在异国他乡被活活冻死?还是战死在沙场上?如果不是熊猫人前来深海捕鱼,恐怕今天就是他故事的结局了。
他拾起了一支船桨加入到了熊猫人的行列,四人的小船在苍茫的大海里破浪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