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会,它的下颚因惊讶而张开。现在它目瞪口呆地站着,震惊于这种名为思想的陌生感觉。
一阵不断加强的嘶鸣风卷残云般席卷走了它的意识;主人的声音再度响起。
这个曾经是亨利•沃克的生物再一次加大了劲道,它紧紧地扼住了女人的脖子,将她举过头顶。接着粗暴地把她扔向角落,仿佛她只不过是一袋被包裹在她那次好的蓝裙子中的肉排。
莫丽在哪?
一个星期后,另一个想法突如其来。这一次,寂静持续了足够长的时间,让它得以环视四周。天灾军团有大半乱作一团,而震惊烙印在无数双眼睛里。
它并不是唯一一个产生意识的。
随后,复归沉寂。
小女孩在逃跑,就好像这有任何意义似的。她最终会喘不过气来,但这个生物永远不会如此。她在南瓜和手推车之间穿梭,裸露的脚不断地向后踢起烟尘,她小小而汗湿的拳头里攥着一个破烂的娃娃。
生物踢开南瓜,把手推车推向一边,继续着它高效的捕猎。它一点也不急。就算它抓不到那女孩,它们中的另一个也不会失手。在这个世界里,它们有的是时间,它们不可阻挡。
生物停下了步伐。
我们想要个小女孩,莫丽和我。
生物眨了眨眼睛。
女孩越跑越远,她的金色长辫闪烁了最后一次,便消失在了树林的边缘。
很快,主人的声音将会响起。
很快,意识将会消弭。
很快,生物将会再度起身追逐,杀戮。
它等待着,等待着。第一次,它产生了某种近乎悲伤的情感。
在它的脑海里,一股愤怒喷薄而出。
伊利丹!
之后……沉默。
我的名字是亨利•沃克。
这个生物将手掌举到面前。粗糙,厚茧的皮肤变得不再健康,灰绿色的斑点四处都是。深深的伤口未经过处理,像是参差不齐的峡谷,表面覆盖着灰尘,里面则是凝固的血浆。
他们已经跋涉五天了,只有雷斯林和他活了下来。
当离开辛德霍姆时他们有十六人。他们没有计划,只是简单地感觉到有些和他们一样的生物也在路上。为安全着想,他们聚集在了一起。在精神挣脱枷锁后,他们这类已成为被追杀的对象。天灾、燃烧军团、人类……还有那个背叛的王子,从四面八方向他们袭来。
但另外十四人并非死于战斗,这个事实让亨利不禁颤栗,尽管他本不可能感受得到寒冷。
当埃莉斯开始捡拾小卵石,并把它们塞进口袋里时,没人太去注意这事儿。直到他们过桥——她溅起的水花是那么得小,但她沉下去的速度又是那么得快。
亨利熟悉这种表情,这是种夹杂着愤怒的恐慌。总是以低声咕哝为起头:他们嘀咕着……一串串名字,朋友、家庭、爱人……
那些他们死在他们面前的人……或者更糟,那些被他们扭曲的指甲撕成碎片的人。
这种记忆比阿尔萨斯更迅速地摧毁了他们。
肯德尔从一具已腐烂的圣骑士尸体上捡来一把剑,而且很快,非常快,他便把剑插入了自己的心脏。一股青烟冒起——这把剑是受过祝福的——他的尸体皱缩在地上。
他的脸上布满了蛆虫钻出的洞,双眼翻白,但看起来却充满希望。终得安息,他豁口的嘴唇裂开,露出丑陋的牙。自认识以来,这是亨利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
亨利知道,其他人也看到了这副平静的情景。
他想这就是第二天发现又多死了五个人的原因。
“软弱,”雷斯林从另一个人的胸口上拔出匕首时。不屑地评论道。 “真是让人作呕的软弱。总归是些鲜活的家伙。”
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人了,亨利能感觉到雷斯林正在盯着他。
“你也是个鲜活的人”雷斯林最终说道。“但你和他们不一样……”
亨利耸了耸肩。“你一直在说那个词,鲜活。我不懂这什么意思。”
“你是从哪来的?达隆郡?凡德玛尔?”
“离壁炉谷不远的一个地方。”
雷斯林会意地点了点头。“是啊,鲜活,我么,我住在布瑞尔……瘟疫席卷的第一个镇子。考虑到我的亡灵生涯要比你多几个月,我很明白……你有所留恋。”
亨利眨了眨眼。“这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的,我看得出来。你想去某个地方,寻找某个人。这个念头驱赶着你向前,让你和那些混蛋不一样。我说不清这是出于真爱还是复仇之火……但你还有所留恋。别跟那些蠢货一样认输,你就能度过难关。
亨利停下了脚步,雷斯林轻轻的笑了。
“死亡自有与人接触之道,亨利。先是让你的身体渐渐冰冷如石,随后是你的心脏。所有的色彩都会从你的感觉中逃逸,就像在阳光下清洗一切,把所有东西染得苍白,抹去生机。无论你在找谁……某个早晨醒来后,你就不会再在乎任何事物了。”
亨利的手攥紧成了拳头。“那种事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雷斯林只是在笑。“这么说来,一定是个女人。”
是个女人,确实。当他支离破碎的双足终于踏进自己的家时,亨利发誓他依旧能闻到她的气味。不过是在自欺罢了,亨利很清楚这点:这个小小的农舍闻起来和周围所有的东西并无区别,充盈着烂肉,腐败物和铜色血污的味道。
莫丽以前是面包师,她一回家,往往就把她父亲的店铺里的气味也带回来;她的发丝里能闻到肉桂的芳香,她的双臂上粘着可可粉,萦绕在她脖间的则是暖人心脾的香草味。她的肌肤柔软,身体丰满,脸上长着健康的雀斑;她又那么的开朗直率,是大家的开心果。她凝脂般的纤手上残留着点点烧灼的痕迹。
这些,这些正是折磨着他的回忆:她温暖柔软的身躯与他偎依,她的一束头发漫不经心地抚弄着他的臂膀。她的笑声在房屋里回荡着,双眸间闪烁着恶作剧的光芒。他把头抵上她的胸脯,任凭她用手指轻卷他的头发。
他缓慢而有序地在屋里踱步,他的手指抬起,拂过一条破碎的窗帘,又放了下来,去触摸地上泼洒的面粉痕迹。
这不可能。到处都是强盗,天灾以及那些染疫和发狂的家畜留下的痕迹,根本不可能弄清当时发生了什么。幸存,死去,还是沦为亡灵……他也许永远不知道她究竟遭受了怎样的命运。
随后一瞬光芒吸引了他的注意……厨房餐桌下面闪过一点光亮。他的心沉了下去。
他握住扣链,把它提了起来:这是一个银质小盒.他伸手打开盒扣,瞥见了里面所装之物的轮廓……但就在触及的一刹那,他发出一阵惊愤交加的嘶声,把头别向别处。
然后,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亨利•沃克终于哭了。
他单膝跪下,额头靠在桌子边缘,像孩童般嚎啕大哭,尽管他灰暗可怖的双眼已滴不出一滴眼泪。他曾把这盒子当作婚姻礼物,上面刻着他们的名字,他们的结婚日期…以及圣光的标志。
她离去了…而他则被诅咒。
突然,雷斯林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某个早晨醒来后,你就不会再在乎任何事物了。
亨利想象着寒冬早晨自己裹在温暖的毛毯里,他想象着她长着雀斑的脸和柔软的身体。他想象着肉桂,可可,还有香草。
他把链子系在一起,戴在自己的脖子上。
盒子紧贴着他的心脏,一阵突如其来的刺痛令他打了个趔趄,他扶在桌上以免摔倒。他胸口的皮肤起了泡,蒸汽与恶臭交杂。腐烂,油垢的毛发燃烧起来,散发着臭气,但旋即被一股几乎称得上是怡人的烤肉香味所掩盖。
真有效。
“生前职业?”
这个登记员已经不耐烦了,但亨利却吓了一跳。希尔瓦娜斯的敕令非常明确,一些东西不允许进入被遗忘者的领土。这份长长的名单囊括了方方面面,从植物,宠物到各种私人物品。
而且,最重要的是,除了牧师以外的任何人不得携带和圣光有关的物品。
亨利从一具教士的尸体上偷得长袍,他在石头上摩擦它,抹上泥土。他的法杖其实只是个普通的长棍子。但他希望其他人不会太仔细地检查这些。
“牧师,”亨利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自信。
登记员扬起了一边的眉毛;亨利可不是第一个为了保留家庭财产而在他面前说谎的人。“真的?我看你倒有点像个农家小子。”
他的身后泛起一声冷笑。“他不仅看起来像个农家小子,而且布道也是狗屁不通,但……他的确是我们的牧师。”
亨利转过头去看救星的脸。
是他哥哥诺亚的妻子,珍妮。尽管看到她现在的样子让他震惊,但他的心还是高兴地一颤。
“谢谢,我的孩子,”亨利说。
登记员轻蔑地摇了摇笔。“通过。”
“她和——?”
他把珍妮拉到角落,他的内心满怀着希望与恐惧,珍妮的胳膊被他捏得太紧了些,但他现在根本没法在乎这么多了……
珍妮瞪了瞪眼。“噢,我很好,亨利。你能问候我真是太谢谢了,顺带一提……不必谢我帮你圆场了。”
他抑制着抓住她使劲摇晃的冲动,强迫自己的音调保持正常。“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该死的。她和你在一起吗?”
“据我所知,你的宝贝小甜心还活着。”
“据你所知?你就知道这点?”
现在,珍妮微笑了起来……一种让人非常不舒服的笑容。
“事实上,亨利,我知道的还真不少。我甚至知道她在哪儿呢。”珍妮的微笑变成了可怕的咧嘴大笑。“我看见了她……还有她的新老公。”
亨利向后退了一步,几乎跌倒。珍妮的腔调变得轻柔,甜蜜了起来。“我想我们早应该预料到的。她和诺亚总是在一起。我们不能真的去责怪他们,对吧?毕竟,誓言止于死亡。”
亨利不住地摇头。“不,不,这不可能。我相信你看到他们在一起。但那……那不能说明什么,他们是家人,当然会在一起呆着……”
“我可从没用她那种方式亲过我的任何家人,”珍妮咯咯地笑着。
亨利在颤抖。他感觉自己正在不停变小。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万幸的,他也许会消失不见。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死吗,亨利?”珍妮身体前倾,她的骨头手指戳进了他的胸口。“我本可以活下来的。”
亨利再一次摇头,又向后退了一步。
“安多哈尔的谷物,”珍妮直视着他的脸,唾沫星子横飞。“是安多哈尔的谷物感染了我,亨利,我们当时可是靠着种麦为生!他是个懒鬼,成天只会对我花言巧语……明天再去耕地,明天再去栽种。我们的橱柜空空如也,连老鼠都不得不搬走了。我迫于生计只有卖掉奶牛,然后用钱买来了自己的死亡!”
“看着我。”珍妮残破的手指仿佛蜘蛛,在她自己的脸上爬行。“诺亚就像是亲手拿枪崩了我一般害死了我,可他的报应呢?只不过是点小小的咳嗽,和用他那双杀人犯的手搂着你可爱,丰满的娇妻。”
在亨利脑海中浮现的场景令他心如刀绞,他重重地瘫在长凳上。
“别以为我从没注意到你,亨利。”珍妮的声音现在几乎称得上是温柔了。“你跟石头一样憨厚,而诺亚发现了这一点,更利用这一点。你帮了他多少次了?你替他做工,借给他钱。我们的农场至少一半的所有权是你的,但你却被他说动,心甘情愿地交给了**骗了你,现在,又骗了你的莫丽。”
亨利止不住地不停摇头,就像是在试着把自己的想法逐出头脑。
珍妮双手抱胸。“我要和你做一笔交易,亨利。我会告诉你莫丽现在在哪。”
他机警地抬起了头。“作为回报……?”
“我要诺亚去死。”
亨利又一次摇起了头。“不,我做不到,我不在乎他做过什么,我不能杀死我的亲哥哥……”
“喔,你可真是新鲜。”珍妮嗤之以鼻。
“你靠谎言混进来的……对不对,小子?”
亨利僵在原地。他的双眼迅速瞥向门口。
“我不会告诉他人。”兰克斯特靠在他的法杖上,身子向前;他看起来愉悦多于恼怒。“但浪费时间亦非我所愿。你为何要装作是牧师?”
亨利从不擅长说谎,他只是简单地解开了上衣的纽扣。
兰克斯特倒吸一口气,呼吸急促起来,显得有些惊慌。然后他走得更近了。那个小盒子已在亨利的胸口上烙出个漆黑、生了外皮的坑。
“你戴着那东西有多久了?”兰克斯特问道,双目圆睁。
亨利耸耸肩,把纽扣系上。“几个月?或者一年?我不太记得清时间了……”
“几个月,或者一年,”兰克斯特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还疼吗?”
“还是地狱一般的煎熬……不过臭味轻些了。”
兰克斯特沉思了一会,然后点了点头。“我会训练你。”
亨利张大了嘴巴。“但……你是对的,我说了谎。我从没当过牧师,或诸如此类的……”
兰克斯特指着盒子。“为了谁而留?妻子?子女?父母?”
“妻子。”
“如果你依旧拥有她,你也不会戴着那盒子,所以……”兰克斯特坐回了他的椅子。“我给你提供了一个在这儿极其稀少的机会,亨利。我能授你技艺,凭此你可以找到你的妻子……或向她复仇。”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亨利迅速地答道。
他开始学习如何召唤并扭曲大地的阴影,如何触摸黑暗,为其塑形。他学习如何将它从体内逼出,化为可怖的利箭,或是闪电般多叉的能量流。令他惊奇的是,事实上他居然是此中好手。
也有许多精妙的艺术需要学习;比如把自己变为某种意识,在黑暗中将其铸造,扭转。在这些方面,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他都称得上是毫无天赋。
“你是个简单的人,亨利,”兰克斯特总是这样说,“要专注于自己擅长的技巧。”
兰克斯特给了他一个测试。布瑞尔附近有个血色十字军的斥候,他要去寻找并消灭他。
亨利看着那个人眼中的亮光渐渐暗淡。
这是我第一次杀人,亨利想。
然后,显而易见地,记忆复起。
他杀死的那些无辜的人的脸都涌现在了他的面前,他等着悔恨锥心,等着那刺痛般的悲伤。
他什么都没等到。
亨利重重地坐在斥候的尸体旁,他的情感尚在,可被抑制了,被吹向远方……
把所有东西染得苍白,抹去生机。
他的眼睛睁大了。这些已在他身上显现了吗?
他想着莫丽,他的内心再度陷入痛苦……可不够深。
虽然如此,但他也有些新的想法。
就好像是在他的意识中生长着,溃烂着,传播着,把其他的思维都赶出了头脑。
他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他的兄弟。
在幽暗城,白天与黑夜没多少意义;被遗忘者为他们自己掘了个巨大的公共墓穴。这里没有天气的变化,没有阳光,甚至连居民区都没有;因为家是属于那些需要睡眠,做饭**的活人的。
**……他想过这事。他没法让自己不去想,不去想莫丽和诺亚。日复一日,夜复一夜,他编织,扭曲着暗影,他感觉自己更像个“死人”了。和莫丽在一起的时光里,她的柔顺的发丝,甜蜜的肉桂香味,以及银铃般的笑声催醒了他的每一种感官。那种活着的感觉他再也体会不到了。
他想像着她和他的兄弟在一起的情形,又一次心如刀绞。
在活着的时候,亨利-沃克是个大忙人……忙到没时间去好好想想他那没用的哥哥的问题。诺亚就像个蚊子,围绕着他的生活嗡嗡作响。亨利不得不每过几周都扔给他点钱,好送他远点。
不过在这,在城市下水道无尽的幽暗时光里,亨利有的是时间……他花了越来越多的时间去回想诺亚曾对他做的不公之事。他想到在莫丽之前认识的两个女孩最后都是跟诺亚上了床。想到诺亚是怎样哄他交出他那部分家族农场的权益后离开了他,让他独自照顾他们的母亲。
努力工作,他的父母曾说。做个好人。光明将会奖赏你。
在亨利的印象中,诺亚从没努力工作过,或在他可鄙的生涯中做过哪怕一件好事;而他却把亨利争取到的每一份奖赏都抢走了。
这种愤怒,这种怨恨,看起来只是让他的暗影技巧如虎添翼。他不再需要召唤暗影了,暗影之力不请自来,冲击着他,缠绕着他,就像一只发情的野兽。
这不公平……但你自可践行公道。
这在他脑后微弱低语的声音究竟是他自己的思维还是暗影的呼唤?他不再确定,而且也根本不在乎。
他在银行附近找到了珍妮。她看起来比先前任何时候都更糟了,甚至很难辨别出是女的。她褶皱皮肤的每一道缝都在被怒火所侵蚀着。
“我接受你的交易,”亨利说。“告诉我他们在哪。”
珍妮回报的微笑让他不寒而栗,尽管他从未想过自己还会有如此感受。
“我希望下个对付十字军的任务能算我一个,”亨利说。
兰克斯特从他的书本里抬起头来,挑了挑一只眉毛。“为什么?”
“我的兄弟是他们中的一员,我要杀了他。”
兰克斯特点了点头,不再担心。“很好。我会把你加上去。”
那个自负又愚蠢的兽人。
两个兽人中的小个子冲进了门厅,直接陷入一堆十字军的包围中。
他充满恐惧的呼救声让其他人行动了起来,大个子的兽人迅速地评估了眼下的形式,接着冲了进去。他挥舞着自己的盾牌,无数利剑被他撞向一边,他把小个子兽人推到自己的身后。
牛头人滑步钻进门内,她的双手画圈,发着绿光的漩涡在其间成形。亨利一边奔跑一边将暗影聚集于身,又以暗能爆弹的形式打了出去。它突入进一个红衣教士的嘴里,震颤他的下颚,打断了他正在吟唱的法术。巨魔的身形宛如蓝白色的闪电,他挥舞的匕首快到几乎看不见。
在亨利背后的牛头人忽然惊叫起来;十字军已经发现正是由于她的存在,他们才没法干掉其他人。于是有三个人直朝她而去。亨利集中精力,制造了一个发着微光的气泡罩在她身上,十字军懊恼地叫嚷着,因为他们发现自己的武器砍上去直接便会弹开。
接着他们中的一个人把目标转向了亨利,他的利刃插进了亨利的上腹。
亨利的专注被打断了,魔法盾也随之消散,牛头人因疼痛而发出的哀嚎很快便被临死前的喘息所替代。她倒在他的身后,像是一座小丘,她的蹄子撞在大理石上,咔嗒作响。
“治疗他,伙计!”
失去了德鲁伊,大个子兽人已无法再支撑下去。他的盾牌凹痕棋布,血从他前额的伤口里流了出来,他像拭去汗水一样把鲜血抹掉,但眼里已然看不见一丝一毫的希望。
“牧师,尼!治疗他……没掉他沃们撑不下去……”
“我做不到!”亨利绝望地看着巨魔。“我从没接受过那种训练……被遗忘者不能……”
“那沃们都得挂了。”
亨利不能死,至少不是现在。不是现在他那么接近……接近找到她,接近复仇的时候。
他延伸自己的思维,略过那些急于涌向他的暗影,开始寻觅。
在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震动中,他退缩了;但随后又加强了自己的意志。他知道这种烈焰的灼烧是什么,他早就把它贴在自己的胸口上,但这必须要得到改变……
他找到了,把它吸收进去。
这是种无法言说的痛苦,像是全身浸在熔化的岩浆中,亨利凭着自己最后的意志力,承受住了疼痛,接着把它扔了出去……
亨利的手指间射出金光,整个房间迅速被光辉所充盈。战士的身体也闪烁了一小会微光,然后他站了起来,前额的伤口似乎已自动愈合。
亨利让自己镇静了下来。这次肯定要更为痛苦,他知道一会儿要面对什么,知道他要付出代价,但他确实寻找到了圣光,并把它吸入了自己的体内,他僵死的身体组织和腐烂的神经皆因感觉的复苏而哀鸣。他听见了痛苦的呻吟,随即意识到这正是他自己,他可怖的双眼紧闭,嘴唇也因牙齿的紧咬而裂开。
他喘着粗气,摇摇欲坠;他退后靠在一个挂着帷幕的墙上。他感觉自己空空如也,他的肌肤不过是具皮囊,包裹的是在内部将他燃烧殆尽的烈焰。一种曾名为血液的污秽之水从他的鼻端流下,滴到了暗红色的精美地毯上。
就算死掉又如何?他的思想尖啸着。至少比现在这样好!
在紧闭的双眼之后,他所见的是莫丽的脸庞。
他尖叫着,吸收着……
绝大部分的十字军都他们随着身披的的精锐板甲的咔咔响声倒下了。巨魔再次成为致命杀手,又一个十字军武士的背被插上匕首,不支倒地,接着又是一个。
亨利仅仅是勉强地感知到现在的情形,疼痛感阻塞了一切的思维。光明在他的体内左冲右突,将他撕开;他双膝跪地,随后失去了知觉。
“你很勇敢,”兰科斯特说。“无谋,当然;但勇气可嘉。现在感觉如何?”
亨利感到头脑昏沉,他竭力把头抬至桌面以上。“跟烤全猪差不多。”
兰克斯特吃吃地笑了。“还记得发生什么了吗?”
亨利揉了揉太阳穴。修道院,暴躁的兽人,战死的牛头人,然后……
疼痛。然后是疼痛。那种他自以为挺不过去的疼痛感。
但想到随后发生的事情,亨利呆住了。
他伴着尖叫清醒过来,当同伴们想撤退时,他陷入了盲目的恐慌中,害怕失去找到她的机会,他竭力请求他们,求他们继续。
他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体会到那样的情感了。
“兰克斯特,”亨利最后说道,“你告诉过我被遗忘者无法运用圣光。”
“部分人不能,”兰克斯特耸了耸肩。“少数可以,但愿意运用它的则少之又少。我相信你一定体味到了那种置身地狱的疼痛。”
亨利抬起了他的手。“在我醒来时……那个兽人问我能不能复活牛头人。那真的可能吗?”
“可能,但别激动。圣光可以给把被遗忘者从真正的死亡中带回人世,不过仅是就我们的亡灵身份而言。你可不会在某一天醒来后发现自己又变得和生前一样英俊了。”
亨利张口欲言,但兰克斯特打断了他。“而且别以为你可以跑去瘟疫之地把你安息多年的姥姥也复活了。尸体必须是新鲜的,要非常新鲜。何况,如果你认为使用治疗法术的疼痛感很强烈……把人从死亡之国带回的代价只会更高昂,甚至无法想像。
亨利考虑了一会,随后抬起了头。“能训练我吗?”
兰克斯特微微一笑。“自看到你胸口的那个盒子时起,我就在等着你开口请求了。”
疼痛撕裂了他,像是把他从内部扯成碎片。亨利咬紧牙关,但没有丝毫退缩。过了一会儿,光芒从他周身四处绽放开来。现在疼痛不像先前那般剧烈了,此外,他发觉手臂的细微毛发发出嘶嘶声,倾颓了下去。
兰克斯特站在几码开外,读着一本书,在危险区外怡然自得。“基于显而易见的原因,我会保留它以备不时之需。”
亨利报以大笑,他倚在一棵树上,支撑着。他觉得钻心彻骨般的痛,浑身都是晒伤……但他也感受到,他确实也感受到了某些东西。
“我的妻子有世界上最美丽的头发,”亨利轻声说。“颜色恰似新翻过的泥土。轻软如丝……我总是轻抚它,就像她是一只小猫。”
“唔,”兰克斯特点了点头,显得不太耐烦。他搔了搔头皮,捉出一只蛆,往边上一扔。“我想你准备好了。”
在修道院陷落之时,他们便开始了瘟疫之地推进的步伐。自亨利在安多哈尔再一次昏倒之后,他开始接受玛雅•冬蹄提供的药剂。
“我是希望用它们来帮你休息和回复的,”玛雅一边从包里拿出另一瓶药剂,一边责备道。“而不是想让你在晕倒前能给自己再造成四倍于前的伤害。”
他没告诉她……没告诉任何人……他究竟志愿接受了多少任务。血色十字军遍布整个洛丹伦大陆,莫丽和诺亚可能会在任何地方。更何况对于部落而言,他们不过是另两个需要被消灭的人类而已。他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他也没告诉玛雅其实她的药剂已经不再起作用了,为了保持清醒,他开始咀嚼起银叶草来。现在那种疼痛感一直存在着,即使在战斗之余,他也能感到骨头内部隐隐作痛。
他没告诉她,忍受这种疼痛对他而言几乎已成为一种爱好,这种感觉的喷发,情绪的涌动,记忆的洋溢让他欣喜不已。在它晦暗的双眼前莫丽的脸庞不住浮现,一切都不再苍白,一切清新多彩。
承受疼痛是值得的,因为那些即是他的一切。
“你是从附近来的,对不对?”
对于布罗姆唐突的提问,亨利点了点头。他们在恰好俯瞰壁炉谷的山丘上扎了营;记忆的遗迹仿佛画卷,展现在亨利眼前,一览无余。
壁炉谷保留的极为完好,它的洁白在枯萎的草地及酱绿色天空的对比下显得很不自然。亨利凝视着下方熟悉的道路,想起了赶集日时他们的老手推车是怎样在这条路上嘎吱作响的,不禁嘴角上扬。
布罗姆抬起号角,遥望市镇。“弗丁也在哪个堡垒里吗?这可不太妙。”
“玛登霍尔德,”亨利点了点头。“连天灾都拿不下它,正面强攻将无异于自杀。”
德洛克走到他们身边,在他鼻子底下展开一幅卷轴。“嗯,我们不会从正面攻击……至少不是现在。凋零者给我们列出了一些脆弱目标……他们都是些不够忠诚的非狂热份子,我们应当和他们谈谈,给他们一点……鼓励。我已经把赞加派去侦查了。如果我们要对付的是弗丁,伊森利恩,还有其他人的话,我需要一切有用的情报。
亨利点点头,靠在一块大石头边坐下,又拿出了一个玛雅的药剂瓶。他用牙咬开瓶塞,再药水溢出前大口喝了个精光,他的手颤抖的很厉害。亨利叹了口气,在布罗姆关心的目光下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抓到一个,伙计!”
灌木丛中发出沙沙的声音,接着赞加出现了,他拽着一名十字军的衣领,拖了过来。看起来这个家伙并不太了解自己的处境,他因恐惧而痛哭流涕。亨利能听见德洛克厌恶的咕哝声。
亨利把瓶子塞回自己的口袋,强迫自己站起来,然后转过去面对他们的囚犯。
他的感觉更糟了。
“放我走!”诺亚尖叫道,他的声音听起来可怜至极。“他们会发现我消失不见的!他们会跟着来的!”
“则个家伙跟狮子一样凶猛,”赞加指着诺亚裤子上愈发潮湿的那部分,傻笑着说。
亨利觉得时间仿佛减缓了速度,他看着自己的兄弟在恐惧中挣扎着想挣脱束缚,看着他的眼泪划过脸庞。亨利为这一刻已等了太久,更为这一刻产生了无数设想……想象他和他的兄弟在战场上相遇,想象他在他的暗影之力下倒下,而亨利发出胜利的怒吼。
从来没有这样,从来不像这样:他的兄弟浑身是汗,吓的失禁。亨利怀疑就算他没有被绑起来,诺亚也不会勇敢地回击。看他这副凄惨的模样一点也不让亨利感到满足,而且很明显诺亚并没认出他来。
“你叫什么名字,孩子?”亨利问道,努力保持语气平缓。“只要回答几个简单的问题,也许你就可以活着离开。”
诺亚把脸别开。“我叫亨利,亨利•沃克。”
德洛克和布罗姆显得十分惊讶,但都不及亨利的脸上所表现的。
他并不仅仅是偷走了我的妻子,亨利想,他因震惊而保持沉默。连同我的身份,我的好名声他都偷走了……
他走到诺亚背后,试图让自己的语气轻快些。“你有家室吗,亨利?”
“呃……对!”诺亚含糊其辞,扭动着想转过身观察审讯者的脸色。“我有,呃,六个孩子在家,只有我一个人照顾他们,我的妻子发高烧死了……”
亨利弯下腰,按住他的兄弟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让人印象深刻。移居壁炉谷两年就有了六个孩子?你可真行。”
诺亚脸上的困惑也同样显现在德洛克的脸上。“亨利……你认识这个人吗?”
听到这个名字,诺亚的脑袋猛地抬了起来,他明白了怎么回事,眼睛睁得老大。“哦,不……哦不,不,不……”
“先生们,”亨利圆滑地说。他现在感到沉着镇静,精神集中。“请允许我向你们介绍我的兄弟。若日后你们能彼此熟识我定会十分欣喜,不过我答应过他的妻子,我要杀了他。”
现在诺亚发了疯似地扭动着,想挣脱绳索。“亨利,我必须……你不明白……”
布罗姆摇了摇头。“很抱歉,亨利,但我们现在没时间弄这个……”
“当然。”亨利和蔼的微笑着。“我只要再问他一个问题就好了。”
接着亨利爆发了,他从腰带上抽出木棒,狠狠地打在诺亚的脸颊身上。
“我的……妻子……在哪?!”亨利咆哮着,每说一个词就打一下。诺亚的脑袋来回摇晃,他口中喷出的鲜血在空中形成了一个可怕的扇形。
“我不知道!”诺亚哭喊到,扭动身躯以躲避雨点般的击打。“亨利,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从天灾来袭我就没再看到过她,我看到她和其他人一起朝壁炉谷跑去,然后就再没见过了……我很确信她已经死了……亨利,求你了,求你停下来,求你了……”
布罗姆猛然冲了过来,用他强壮有力的手抓住了亨利的胳膊。“他没说谎。”
亨利气喘吁吁,几乎要口吐白沫了。“他总是在说谎。珍妮说……”
“珍妮?”诺亚的双眼睁大,吐出满口鲜血。“珍妮是……你们中的一员?”
“亨利,”布罗姆坚持着说。“冷静下来,你已经失去控制了。”
“就你们族类而言,你真是异乎寻常地可敬,”德洛克表示赞同。“我不会匆忙地下定论。这个‘珍妮’是谁?”
总有一天,复仇将会是你唯一在乎的事。
现在一切都豁然开朗了。
“珍妮只想让你死,”亨利低声说,猛然往后退了一大步。“而我就是实现她愿望的最好工具。她并不在乎说了什么,或会伤害什么人……”
木棒从他的手中滑落,在地上滚了一会,留下一段血痕。
“求你了,亨利,”诺亚啜泣着。“你想知道壁炉谷的什么情况我都可以告诉你,十字军,大领主,什么都可以……但我不知道莫丽在哪,我发誓。”
亨利背向他,举起了手。金光从中射出,诺亚的伤口自动愈合了。
亨利甚至没因疼痛而有丝毫退缩。
当布罗姆过来时,他已经在石头上坐了一个小时了。
“我总是在猜测你向血色十字军复仇的原因。”布罗姆谨慎地蹲下来。“我从没想到你是在寻找自己的妻子。在我一直以来的印象中,你们族类已经不再关心那样的事了。”
“一般来说,我们是这样,”亨利说。“我坚信我不会如此。”
亨利发出一阵悔恨似的轻笑。“事实上,更准确的说我靠着自我折磨才没有那样。我设法保持自己的鲜活。却全是为了一个谎言。”
“对你兄弟的审问结束了。他已经交代了我们问的一切问题,甚至更多。我们该怎么处置他?”
亨利遥望这副荒芜景象;又一片厚厚的瘟疫之云自东边滚滚而来。“对于一个人类来说,这里还有别的地方是安全的吗?现在他已不可能再回十字军那儿了。”
“我想银色黎明会收留他。他们也会对他所掌握的情报感兴趣的,再说反正我们也要往那边行进。”
亨利点了点头。接着有很长一会儿,他们相对而坐,彼此沉默。
“自我们相识起,你就一直显得很投入,亨利。可下面你要怎么办?”
生或者死,亨利从来不擅长于说谎。“我会尽力沿天灾这条线追下去,它们是杀死我和莫丽的真凶。如果我能遇到阿尔萨斯,我必将复仇,尽管我们都很清楚我走不到那么远。而现在圣光之火正在我体内熊熊燃烧。”
“你可以放弃。和你们中的其他人那样使用暗影能力……总之就是换条路走。”
亨利摇了摇头。“我做不到。我需要它。没了它,我就会变得像珍妮那样,被仇恨所扭曲。也许我会再去追捕诺亚,仅仅出于对他生还的愤怒而杀死他。谁知道我会做些什么?我自己也不想知道。”
布罗姆好好考虑了一会,接着轻声说:“我想你低估了自己。”
“够了,布罗姆。我累了。这种事我真的受够了。”
他们突袭了壁炉谷,却发现那里已陷入一片混乱。大领主和大检察官都死了,街道上横卧着数十具尸体。无数流言在幸存者之间散播着,每一个都比先前的更加荒诞不经。有的说凶手是索里多尔河边的老隐士,其它的谣言则声称是一名已死的白银之手圣骑士做了这一切,他自阴间归来,实行复仇。
他们向着提尔之手和银色黎明前哨的方向推进……但照着亨利那种情况下去,他在看到斯坦索姆的街市前恐怕就得死了。
他已不仅限于用圣光治疗了;他掌控它,像以前掌控暗影一般,这把他的身体几乎推向极限。自他指尖喷洒的白炽烈焰如烟花般明亮,让布罗姆不得不护着自己的眼睛,也让他前方的天灾纷纷瓦解。
“那是什么?”布罗姆喊道,他的一只胳膊在亨利再一次施法时猛地举了起来。
亨利没有回答,他的脸同时凝结着痛苦与狂喜,他干枯的双手编织着一片金色之云。一群瘟疫犬包围了他,但亨利根本未加注意。一只瘟疫犬从亨利背上咬下一块老肉,但它立刻退回去不住哀鸣,因为圣光从他的伤口里喷涌而出。
“这里走!”赞加呼唤他们。在考林路口的天灾军团的重重阻碍中,他找到了一条出路,这是他们所能找到的逃出生天的最佳机会了。可亨利并没有跟在他们后面,布罗姆摇了摇头,把他夹在自己的胳膊下带了出去。
“今天这样就够了,听到没有?”布罗姆严厉地说。赞加在被瘟疫污染的灌丛中砍出了一条小径,他踩在其上,时不时的低头扭身以躲避枝桠。“你死了对我们可没什么好处。”
亨利没有回答;布罗姆甚至不清楚他还能不能回答了。他的身体滚烫,微微泛红,他纸薄般的皮肤似乎从内向外发出光芒。
德洛克把失去意识的诺亚抬到肩膀的更高处,摇了摇头。“亨利已经撑不住了。他是被那种术士的法术带回人间的……运用圣光从来不适合他。”
终于,布罗姆看到了远方礼拜堂的尖顶。他松了口气,加快了步伐……但德洛克用手拦住了他。
“退后,”德洛克低声说。“有些不太对劲。大地在震动……”
赞加伸直脖子,指向天上,一大片黑暗正席卷整个天空。“这赫乎乎的以前也在吗?”
亨利的双眼猛地张开。“他在这里。”
他们爬上山丘,接着全体僵化,陷入震惊。
礼拜堂已沦为战场,残损的尸体所组成的海洋快要将比它们少千万倍的敌人淹没。骑马的死亡骑士和可怖的巨人冲击着小小的教堂,防御者的人数与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他们完了,”布罗姆喃喃低语。“加入他们只能让我们也一起陪葬。我们必须立刻回到亡灵壁垒,警告银色黎明的其他人。”
“好主意,”亨利说。“你去吧。”
他的语气让德洛克紧张起来。“你不跟我们一起?”
“不。”亨利的声音极为平静,几如梦境中的呢喃。“不,我留在这。看:这是莫格莱尼,那是萨萨里安。我能感到阿尔萨斯就在附近。这正是我所希望的。”
布罗姆试图反对,但德洛克有力的手按在他的胳膊上。“他是对的,他将死得其所。我们走。”
亨利几乎没注意到他们的离去。他又一次启程了,恰好和当初与雷斯林所走的路相距不远。他延伸自己的思维,现在呼唤光明对他而言已是拿手好事;圣光降临至他这副行将就木的皮囊,一如当初的暗影。他将圣光之力倾泻,微微泛亮的圆弧形光芒从他的身躯中破壳而出,成打的天灾在他面前灰飞烟灭,他的嘴角扬起了可怕的微笑。
痛苦扭曲了他,使他止不住撕扯自己的长袍,但他再一次延伸自己的思想。这里的圣光似乎格外强大,更为纯洁,强健有力……而他得到了更多的光明之力,比以前任何一次都更多。它汹涌澎湃,冲击着他的身体仿若回燃的烈火,令他伫立原地,有口无言。他清除掉一片天灾所留出的空地又迅速被一波波的亡灵之浪填满。
他看到了他们,他血腥昔日的梦魇:奥尔巴兹,寇尔提拉,以及其他骑在高大的地狱战马上的骑士。只要他能干掉他们,哪怕只打败一个,他就可以死去,可以安息了。亨利坚定地向前走去,他再也无法抑制的痛苦哀嚎化为了愤怒的咆哮。
银色黎明的势力在削弱,在消亡。在他右边,一个精灵和一个牛头人背靠背地战斗着,一名结实的矮人在他面前跑过,拼命地用他的猎枪轰击着食尸鬼。亨利为一个受伤的侏儒召唤了治疗之光;她跌倒在地,显然是惊讶于自己竟得以生还,接着重新加入了战斗。
他用自己灼热,发光的手拭去了眼中溅入的鲜血;他的前方有一位战士,挥舞双刃奋勇杀敌。突然她的头盔受到一记重击,她向前倒下,但亨利向她射出一道螺旋状的光箭。她直起身子,扯下自己破损的头盔,扔到一边。
她的秀发从头盔中解放出来,沾着鲜血,是新翻过的泥土的颜色。
亨利一阵蹒跚,几乎要跌倒了,他乘势往前冲去。那个战士又受到一击,击打的力量迫使她往后退去。
另一股金色的激流,它包围了战士,照亮了她的脸。
亨利低吟着她的名字,不敢相信,但现在没时间去克制自己的震惊了;四只食尸鬼盯上了莫丽,他们粗糙的爪子划破了她的护甲。
疼痛消失了,亢奋的肾上腺素已将它们逐到千里之外。亨利向前甩开双臂,用圣光制造出耀眼目眩的爆炸。莫丽在前方奔跑,举起双刃,但她路线上的一切皆化为乌有;她惊讶地停了下来,看着四周,寻找魔法的来源。
她看见了他,她的嘴巴张开了。他能在她的瞳孔里看出,和诺亚不一样,她立刻就认出他了。
她朝他走了一步……然后呆立在原地,她低下头,望着从她胸口穿过的剑刃。
她无声地呢喃他的名字,倒下了。
亨利尖叫着,发出无法形容的吼声。光明灌满了他的身体,把以他为中心的一圈天灾都击倒在地,但他甚至根本没注意到这点;他在脑海中疯狂地搜寻,搜寻某个他从未使用过,从没敢尝试过的法术。
把人从死亡之国带回的代价只会更高昂,甚至无法想像。
他的意识喷发,让圣光倾泻而出。
他脖子和胸膛的缝合处被扯开了,光明从老伤口中溢出。他裸露的骨头发着红光,就像地精的霓虹灯。一道辉光之云忽然自他身体中升起,使他了无生气的发梢残余直立起来,接着那片云从他那儿涌入莫丽的体内。
她张开双眼,挣扎着站了起来。“亨利?”
接着,她看到了他:“亨利!”
亨利跪在地上,无视头顶上的灿烂闪光和周围邪物的尖叫。他们周围的天灾皆化为轻烟,重围不再。莫丽奔向他,在他倒在地上前扶住了他。
“哦,亨利,亨利,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她在啜泣,她把他瘦弱,腐烂的身躯搂在自己的健康的胸脯上,把自己甜美的脸颊贴在他粗糙,布满虫洞的脖子上。
他说不出话来,无法思考,直到他抬起枯萎的手,抚摸到她的秀发,才因难以置信而震颤起来。他曾以为她会尖叫,她会逃开,他曾以为……
“亨利,你会好起来的!”莫丽胡言乱语到,她的眼中滚落出明亮的泪珠。“提里奥刚刚抵达,我想我们要赢了……”
“莫丽,我……我不会好起来的……”
他的言语被马蹄声所掩盖,亨利的眼睛猛然睁大。他以前在哪里见过那副铠甲,那是奥尔巴兹•血毒,他带着一小群死亡骑士,转头逃开了战场。莫丽把头埋在亨利的胸前,她没意识到奥尔巴兹正怒吼着,举起他的剑……
不!亨利尖叫道,他说不清他只是在脑海中叫喊,还是确实的高声惊呼。他拼死地祈求着圣光,他的身体在莫丽的臂膀下不断抖动。他发现了教堂下方潜藏着无尽的圣光之源,它们明亮得难以置信,他让自己的身体充盈着这股力量,接着简短地祈祷:
让我救她,哪怕要用自己的命做交换……
亨利最后瞥了她甜美可爱的脸一次,他曾以为自己再也看不见那双温柔地凝视着他的眼睛了。
随后他爆炸了。
亨利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血红色的天空。
疼痛又回来了,它遍及全身,难以忍受。他躺在地上,举起了一只手,他的手掌和指端原本青灰斑驳的皮肤变得又黑又焦。
莫丽不见了,痛苦淹没了他。他没有死成……他是不是也没有成功救下她?
他头晕目眩了一阵,接着他看见了她;她活着,没有受伤,正在不远处和那两个他先前见过的牛头人和精灵谈话。莫丽背对着他,但她指着他的方向比划着。奇怪的是,那个暗夜精灵和牛头人看起来和她一样兴奋。
他挣扎着坐了起来,用他烧焦的手掌按住自己疼痛的头,他眼前的景象超乎想像:阿尔萨斯的得力死亡骑士正扶持着银色黎明的成员,还有提里奥•弗丁,那个数年前就死掉的人,在战场上徘徊。
他胸口的痛感和先前经历过的任何感觉都不一样,那是一种平稳而脉动的疼痛。他用一根手指勾住银链子,把小盒提到碰不到自己皮肤的位置……但第一次,这没起作用。
他怀着惊奇,把小盒提了出来,他把手伸入长袍,手指滑过久已烧灼的旧伤痕,检查自己的新伤口。
他的动作止住了。
他眨了眨眼。
他颤抖着把手伸出长袍,平平地按在自己的胸口。
在手掌之下,他感受到了心脏坚定的律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