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临近,使得大陆间经久不息的漩涡比以往更为凶猛。
危险系数的加大,使得往返棘齿与藏宝海湾的乘客,比平日少上许多。于是,客船上出没的乘客,比平日更容易给人留下印象——
这个白衣的人类青年,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当他从摇晃不已的客船走上码头时,动作的笨拙,使一个猎人不由将身边木弓伸向他,一个敌方阵营的牛头猎人。
“小心点,医者。”
他操着简单的通用语,示意青年抓住木弓。
在共同抵抗燃烧军团的作战中,很多人已懂得如何沟通,“医者难自医,这个季节摔进海里不是好玩的。”牛头人低声说道,小心翼翼将青年拉上码头。
“谢谢你,好心人。”
青年对着身后跨上客船的牛头人道谢。
对方微微颔首,便以着与体型不符的灵巧钻入了船舱……显然,他并无意帮助一个敌方阵营的人,但照顾以牺牲自我来协助伙伴的牧师,是斗士基本的礼仪。
尤其,是这种单纯作为“医者”的牧师。
从码头走出几步,白衣青年才想起甚么似得,折回,询问码头管理员银行的方位——他应该曾经到过这里,却记不清各栋建筑的位置。
绿色的管理员四下张望,直到确认周围,才向他轻轻一指……
“最近可得小心,医者。”
地精绿色的小脸上充溢嘲讽与无奈,“我们的卫兵处理斗殴已近虚脱,所以小偷和**得靠您自己提防了……您明白我的意思么?”
“谢谢,知道了。”
青年慎重地点头,脸上攀上了一丝忧虑。那个管理员亦无奈行了一礼,目送那瘦弱的背影离开……这个多年从事航海的地精看来,这个青年具备“医者”牧师的所有特征,他的清秀显得过度老成,一头漂亮金发已多半褪为银白。温和而礼貌,虚弱又纤细,苍白中带着书卷气特有的神经质——这是为学习治愈而过分耗费精神力的结果。
换言之,如遇上些棘手的问题,他很难做到自我保护。
藏宝海湾的银行,坐落城市的另一尽头,从木梯缓步而下便可到达……
这不是一个安全的位置,因为地理位置的不利,使得提款者的样貌很容易被人看个清楚,运气再差些,提款数量也能轻易曝露……这就好比眼下的这个牧师,提款数目是20个金币又55个银币,手续费20个铜币。
“海因利西-莫特洛先生,麻烦这里签字,祝您愉快!”
服务的银行职员,操作的彬彬有礼。
他周到地协助顾客办理手续,并热情地向他指出可夜宿的旅店——那谄媚的笑已泄漏了他的心,显然,他已从这个海因利西的账户上,看到一笔让人肃然起敬的数目。
海因利西惯例地道谢,将玎玲作响的金币塞入口袋……
他本能地打了个寒颤,于是下意识向周围张望,却只看到来往的商人和警惕的卫兵。
“这还是一个不错的城市,坏人和老鼠一样少。”
他半是自嘲半是安慰道,紧了紧破旧白色披肩,向地精推荐的旅店而去——身后,一双碧色的眸子正悄然尾随。
藏宝海湾,是地精城中最受欢迎的地点之一,不光交通便利,相信每个人亦能在这里找到归属。但前提是,你得有足够的勤劳精明的头脑。
旅馆口的巨魔渔夫就是个例子。
他每周五天出海捕鱼,休息两天便在旅馆口垂钓——他称呼这个为最棒的休息,垂钓而来的大鱼,卖给旅店做羹汤,小鱼则拿回去烹调。藏宝海湾下的海泥鳅,有点常识的美食家都知道它的美妙。
“不能放生吗?”
几乎走进旅馆的海因利西,看到那渔夫身旁喘息渐微的泥鳅,仿佛被甚么情感触动般,顿了顿,终于折回,他开口请求道。
模样慵懒的巨魔渔夫半蹲着,用眼角瞥他,露出轻蔑的神色。
然而,当他从海因利西的神色中获悉出的真实后,那对外露的獠牙不由向口腔内缩了缩——他已换上一副讨价还价的嘴脸。
“我还指着它们晚餐呢,小伙子。”
巨魔渔夫缓缓说道,用手指戳了戳那奄奄一息的泥鳅,“这东西这般新鲜,可以卖个很好的价钱。”
再过愚钝也会明白,言语之中的暗示太过明确。以往的日子中,海因利西那鼓胀的钱包,已帮助他办成许多荒诞的好事——相信,这次也不会例外。
他掏出50个银币给渔夫,爽快得像个涉世不深的贵族。
渔夫诧异的一笑,一对獠牙呲了出来,然而,他并未立刻将泥鳅交出来。滥好人永远有妥协余地,只要他的腰包足够充裕。
“周末时候,总有人慕泥鳅汤的名而来,感谢他们的慷慨,我这时盼望能消费一瓶上好的波尔多葡萄酒……您知道那葡萄酒的吗?噢,慷慨的好心人,您一定知道对于我这种穷人,这是一桩期待了多久的买卖吧?”
言毕,巨魔还故作可怜地挤了挤眼。
50银币的可笑交易,瞬间,成了5金币又50银币的扯淡。
然而,胜者终究还是还是为他的明智获得了奖赏。
望着兴高采烈而离开的巨魔,海因利西摇了摇头,无法理解。谁知,那巨魔也是一样无法理解他的呢?
将扭动的泥鳅捧于手心,海因利西的脸上露出深深的悲悯。
他知道它们生命终点的位置,宛如知道战场上奄奄一息的敌人何时死去。只是这次,他不再无能为力——在心中吟唱咒术,纤薄的嘴唇开合,一道柔和的白光在海因利西的掌心散开……
海泥鳅的喘息加剧,却不是受到死神召唤的绝望——它们一个打挺,蹦得老高,随后重重摔落地板上,吃痛的一弹跳,跃入了海中。
这是生的逃亡,5金币又50银币的逃亡。
一个牧师的天职,就是用合适的方式救赎任何一个生灵,然而在海因利西曾经历的人生中,他选择救治来面对苦难,这是他的方式。
望着黑不溜秋的小东西沉入海底,海因利西苍白的脸上逐渐露出红润。他因法力耗费而陷入短暂出神,心中却也是心满意足的。
只是,慷慨和富有并不总能为他带来幸福,时常,也会赠与他巨大的麻烦。
“他的金币晃到了我的眼,哥哥,真是个惹人疼爱的家伙。”
身后的不远,一个妖冶的女子依在二楼的栏杆上,意味深长地注视着他,笑容暧昧。
这是个拥有一头暗红色卷发和碧色眼睛的美人,身段玲珑,仪态绰约,不由让人联想到桅杆上跳舞的泼辣女海盗。嘴角的一颗小痔,足以挑起所有男人的热情。
“你有把握把那个男人俘虏到手吗?卡特琳娜妹妹,瞧,你都盯了一个早上了。”
女子身后走出一位高大黝黑的男子,衣衫肮脏而凌乱。
这个表情充满下流不羁的男子,称呼女人为卡特琳娜妹妹,而女人则对他以兄长相称——即便如此,这二人却不见有丝毫相似之处,只是眼神意外的默契暧昧。
男子将手放勾到了女子的腰上,狠狠一拉,二人便旁若无人地拥吻在二楼的晒台上。
巡逻的绿色地精守卫过往,抬头,无不露出厌恶的表情,但他们暂未能拥有足够的理由驱逐他们——
这对藏宝海湾近来最棘手的人物,是手段最高明的**和***,最贪婪的小偷与强盗。他们的存在,已逐渐开始影响到这片区域的和平了……
“麻烦您,能给我一份热茶吗?”
承受不住海风吹拂的牧师走入旅馆,迎面干燥温暖的气息扑鼻,他自然而然地放松下来,舒坦极了。卸下了披风,他在吧台前地位子坐下,此时的他,看起来更为单薄。
旅店老板是一个红胡子的矮人,长着一对衰老的美男子的眼睛——矮人的美酒能帮助他们御寒,却也总给造成他们嗜酒过度的假象。
“一杯热姜茶,快点!”
活力十足的旅店老板向厨房吆喝了一声,声音响如洪钟,随之,却传来的是更为剧烈的回应——厨房里的那个是他太太。
矮人是一个颇具艺术细胞的种族,虽然他们的耐性不足,但调制的姜茶的味道,却着实让人联想起春季草原的芬芳,印象深刻。
海因利西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地方,今夜在这里投宿是再好不过。
“住几日都可以,好心人。”
红胡子老板的笑意颇具诚意,与地精的善变不同,充满了不羁的豪快——如果矮人真的不喜欢谁,他情愿不做生意也会让他们滚蛋。
“要知道,只有圣人才能和角落里的无赖打交道,你可真是好样的,小伙子。”
矮人老板擦着手中玻璃杯,用嘴角瞥了瞥角落大快朵颐的巨魔,露出了鄙夷而头痛的表情。他以夹杂着鼻音的言语道,“分不清海水和酒的区别的家伙,却要了我的窖藏美酒。要知道,除了能抓住狡猾的泥鳅,他简直一无是处……”
巨魔渔夫似乎也听见了,他抬起头,恶作剧地向他呲了呲牙,随之,将酒如水般一饮而下了……
红胡子为之气结,手中抹布狠狠一甩。
他们两个的交情还不错——海因利西感受到二人言谈中的热络,觉得新鲜有趣。
“再给我一杯茶,谢谢。”
海因利西将空杯子放在柜台上,打算再要上一些主食,却发现,这个红胡子矮人无动于衷。他颇为诧异地望向老板的脸,发现方才那红光满面的脸膛,已丧失了诚心的笑意——那充满血丝的眼,此时正充溢着怒气望着自己身后。
那里,站着藏宝海湾最不受欢迎的人物——那对,藏宝海湾出名的兄妹。
“黑杰克,这里没有你的猎物,带着你的女人快滚!”
旅店老板宛如一只灵敏的长鼻猎犬,已嗅出了他们让人不快的意图——这对老辣的捕猎者,从不做平白无故的事。
被叫做黑杰克的男子嘿嘿一笑,仿佛并不在意老板的逐客,他神气活**搭到了海因利西的肩上。
“你交好运了,年轻人,我妹妹的眼光一向奇高。”
他凑近了海因利西喃喃,言语中充满下流的暗示。
嗅到他口中酒精和雪茄的味道,海因利西不由向后一缩,他对这种味道异常反感,却不料撞到另一个正在坐下的柔软身躯上——
那个,被叫做卡特琳娜的女人。
“他显然也喜欢我呢,哥哥。”
卡特琳娜娇媚的手不失时机地**海因利西,女人口中特有的撩拨之气,丝丝吹入了他耳中……保守的男子,顷刻如坐针毡。
分辨出海因利西表情中的恐惧,黑杰克顿时涌起得意,他试图再为他添上一把刺激,却不料,一把纯钢的猎枪,已经凑到了他黝黑的脑门前。
啪,猎枪的保险被拔了下来。
“矮人时常擦枪走火,不是吗?伙计!”
老板的黑洞洞枪口,顶了顶男子的脑门。
与此同时,一把腥臭的匕首也已贴到卡特琳娜的脸颊上,寒光熠熠,却臭不可闻,“要知道我如何破开鱼肚,拿出那些鲜血淋漓的肠子吗?美人……我可是很乐意演示呢。”
巨魔的渔夫的动作疾如闪电,不知何时也站到了男女背后——手中的匕首,充满了宰杀了无数海洋生灵的杀戮气息。
黑杰克的鬓角中溢出了一滴汗,自扫门前雪的藏宝海湾众人,并不常出现这样的局面——去势眼下并非能由他掌握,他虽有把握对手不会杀死自己,却不敢保证匕首会否划破卡特琳娜那迷惑人的脸。
破相,那可就不值了。
将手臂从海因利西的肩上拿下,拍了一拍,黑杰克帮他整了整领子。
“何必呢?”
他故作平静地望着眼前,感觉到矮人的猎**自己脑门上拿下,呼吸暗自一松。他抓起卡特琳娜的手,吹着口哨,起身向门口走去……
“来日方长,亲爱的。”
女人起身前,在海因利西的耳边发出了最后一声呢哝,宛如一道挥之不去的魔咒。
海因利西的心跳加速着,他用手掌捂住嘴,压抑着几近涌出腹部的呕吐物。
而这是,那对兄妹已离开旅馆,跑得消失不见了……
“去休息一下吧,孩子,我知道你应付不来。”
红胡子矮人望着脸色发青的海因利西,从柜台下拿出一把钥匙——这是海因利西今夜要投宿的房间,老板帮他选了一间大小适中,温暖而幽静的房间。
“记得管好门窗,蟑螂无孔不入。”
最后,他还不忘叮咛。
海因利西用力点下头,捂着嘴,跌跌撞撞地跑上楼去……
“你已经将我们共有的身躯,折腾的如此辛苦,偶尔,也尝试放纵一下自己吧……”
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脑海中刻薄地讪笑。
“尼古拉斯,你休想再控制我的身体!”
空无一人的房间中,海因利西蜷缩在墙角,听着寒风敲击着玻璃,他点燃了一只蜡烛——他的身上裹着冬季才会使用的厚重被褥,却依然不住颤抖……他感到那熟悉的寒冷,抵抗不住、异常剧烈的寒冷。
每颤抖上一下,他便感觉心中的无力感涌上一分——
那个叫尼古拉斯的恶魔,又要出来了……
那个自从成人以来便如鬼魅随行,无时不刻,盘踞在自己驱壳中的另一个灵魂。
海因利西叫他尼古拉斯,唯一的兄弟尼古拉斯,也是嗜血恶魔的尼古拉斯。他总在自己痛苦彷徨的时候跳出来,用恶魔的意志犯下一桩桩难以原谅的罪行。
他害怕极了,甚至有一种错觉,总有一天尼古拉斯跑出来后,然后彻底占有自己的身躯——而自己的灵魂和意识,则会永久地被锁在了心中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我,决不能输给那个恶棍!
海因利西向着自己的手背上狠狠咬去,试图用疼痛来让保持理智,虽然,这只是徒增肉体的痛苦……
“不要随意的伤害我们的身体,它并非你一人所有。”
那声音颇为无奈地叹息,“每次你都这样任性,让我很为难呢,弟弟。”
他称呼海因利西为弟弟,恶魔尼古拉斯的弟弟。
“闭嘴,你这个恶棍,***鬼!”
抹去了嘴角咬出了一丝鲜血,海因利西对着空旷的房屋内大声斥。
脑海中涌过以往记忆的画面,无数被击溃精神的尸体堆积眼前,一阵难以忍受的痛苦涌上心头,“不要用我的身体杀人了,尼古拉斯。”
愈来愈虚弱的海因利西,感觉到自己的极限正在接近,他的表情开始像个无助的孩子,“我只想救活他们,我不想杀人,我只想大家都活着,不论他们是朋友还是敌人!”
脑海中的笑声依旧充满怜悯,尼古拉斯却也再没说一个字。
海因利西深深地明白,这并非尼古拉斯的放弃,那个灵魂在等待自己的意识一点点接近消失——像以往一样,海因利西的意识已撑不住多久了。
“不会让你得逞的,混蛋!”
他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将头又向被褥中埋了一埋。
这样的僵持之中,海因利西不知坚持了多久,他只觉得在半睡半醒间,时间宛如缓慢的流沙般滑过,而心和意志,却仿佛在刀口上跳着慢步舞。
啪,紧闭的窗从外部被撬开,猛烈的冷风灌了进来——唯一的蜡烛被吹熄,室内陷入了一片漆黑。
海因利西从顽强而至的疲劳中惊醒,猛的睁开了眼睛。
“谁,谁在哪里!”
他慌张地向着眼前问道,在这个没有蜡烛的房间,已经近乎不见十指——他听到了一声猫科动物似的笑,和一声微不可闻的脚步声。
这是,从窗台跳落地板的声音……
“我说过——来日方长,亲爱的。”
娇柔入骨的声音,宛如冰锥一般,刺入海因利西僵硬的背脊。
年轻的牧师僵硬在黑暗中,宛如被钉住般无法动弹……他像一个孩子般迷失在黑暗中,突然不知所措。
卡特琳娜,那个激发出了尼古拉斯的女人,她来了。
海因利西伸手过去点燃蜡烛,却被一只滚烫柔软,却颇有力的手,紧紧摁住了手臂。
“也许在黑暗中,我们更容易彼此熟悉……你太紧张了,牧师。”
糅合着花朵芬芳与烟丝味的唇,喷出温热的气,轻柔地贴到了海因利西的脖子上。
他想要避开,但舒适却不安的触觉,让这个沉浸于恐惧之中的牧师,忽然获得了一丝快意的放纵——就像一个无助的婴儿,突然回到母体的温暖。
他脑海中讥笑的声音又再度降临,他知道,自己将要被终结。
“不要,尼古拉斯。”
在被那柔软的躯体压倒前,他对着漆黑的天花板呻吟了一声,便陷入了彻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