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儿见!蓓恩女士!"
这位被唤作蓓恩的暗夜精灵未置可否地把目光移向了别处,耳朵随着脑袋摆动的幅度轻微晃动。她皱着眉头,当做没有听见这句并不符合外交句式也没那么庄重的告别。
塞拉摩的领主,吉安娜·普罗德摩尔女士则在一旁,抿紧了嘴唇让自己不要为这一对正在磨合的伙伴笑出声来。
当蓓恩把头转回来,做出一个警卫该有的站姿时,那一抹亮眼的粉红色刚好消失在传送门的边缘。
金迪·火花时隔多日又站在了达拉然的街道上,刚刚走出传送门的魔法残留使得她的眼睛里还有些挥之不去的奇异颜色,但这并不妨碍她快步往家里跑去。一路上很多人对她点头致意,这一方面是因为她是这里的学徒,一方面则是因为她从小便住在这里,大家对火花一家早已熟悉。
"嗨!金迪!休假吗?""贝蒂!见到你真……"金迪向朋友打着招呼,跑过城中央的英雄喷泉。这座喷泉修建了没多久,但在建成之后就成了金迪平时最喜欢来的地方。飞溅的水珠被魔法接住再丢回水池中,又藉由魔法喷薄而出。初秋的达拉然依然干燥而炎热,正午时分更是没有人愿意出来四处游荡,这里是鲜有的不必使用法术就让人觉得凉爽的地方,离金迪的家也近得很,再转一个弯就到了。
也正是这么想着,金迪才放心地扭过头和贝蒂·冰霜边打招呼边向前跑,所以——"诶哟!"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散落一地的魔法甜点堆里爬了起来,这场"小小的"相撞事故使得那位被撞倒的女士手上精心制作的霜糖蛋糕被毁于一旦,连街角的路灯上都被溅上了一些精致的奶油花。
被撞的人看上去并不比金迪高多少,因为身上沾满奶油的缘故,看起来甚至有些滑稽,站起来的样子也并不像是要动粗,但金迪仍然有些畏惧地往后缩了缩。
"金迪,你回来的也太是时候了!"金迪的母亲,贾克西·火花不顾沾到的奶油,双手往腰上一叉,瞪着自己久未归家的女儿。照理说老来得子,孩子一般都会被宠坏,火花家可没有这种传统,该训的时候——哪怕是孩子在军队已经待了很久,难得回来一趟便闯祸也是要教训一下的。
"这些蛋糕倒是不足为惜。"贾克西从糊着果酱的袖子里抽出一根魔杖,杖尖是一枚水晶雕刻的樱桃,也在被抽出来的时候刮到了一些果酱。她随手抖了抖魔杖,那些奶油便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吸了个干干净净。"但是亲爱的,你已经22岁了,是时候为自己的鲁莽付出些代价了。"
"呃……什么?"金迪把目光从母亲的樱桃杖尖收回来(眼尖的她甚至发现那上面沾的是一些苹果果酱),稍微有些吃惊地问道。"我已经是吉安娜女士的学徒了,就不用罚我清扫房间了吧?"
"不是清扫房间,我的小奇迹。"贾克西的怒容看上去消退了一些,看上去不再那么让人生畏了。
"哦不……""是你来重做这些糕点。"贾克西终于对女儿绽放出一丝笑容,但金迪显然有些犹豫不决:"可是罗宁大师让我回来要向他做一些小小的报告……"
"那正好,带上一块新鲜的苹果派,我相信罗宁大师会更高兴的。"贾克西的语气坚决不容质疑,最终粉红色的小脑袋垂了下来:"我这就去,妈妈。"
"造食术的基础……第一章……面粉的调和力度与法术的平衡……"自家的烤炉前,金迪吃力地指挥着魔杖匀速搅拌蛋糕浆,一边念叨着魔法蛋糕的制作方式。
这个大烤炉从她记事至今都在工作,而金迪抬头看一眼,就会想起过去和蛋糕、烘焙有关的故事。不仅如此,这间小屋里的物件大多都没有更换过,魔法的作用和贾克西的巧手使得这间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看上去像昨日刚刚完工的一样。唯独大烤炉不是,它被柴火和魔法的火焰燎得黑乎乎的,却老旧得令人安心。"食材原始的美味熏过这么多年的炉壁,是新炉子没法比的。"妈妈的话被金迪深记于心,她很不擅长的造食术成果还算美味,很大程度上是托了大烤炉的福。
"亲爱的,帮我买些苹果来好吗?果酱快用光了。"贾克西的声音从烤炉的另外一头传过来。
"没问题!"金迪巴不得快些走掉,把制作蛋糕的繁琐过程留给母亲。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抓起一些零钱就急急忙忙地出了门。
人们总说秋天是艾泽拉斯一年中最闲适的时节,这份惬意穿过广袤的大地和繁盛的森林,又横跨北方的海峡与冰原,一点都没有被磨损便在达拉然扎了根。彼时阳光尚好,晒在身上温暖又不粗暴,万物都在这份自然的恩赐中变得丰沛而饱满。芥菜在花圃中零星长着,配上犀牛热狗是外出野餐的最佳选择。泉水渐凉,但也让空气显得更加清新醒神,不少用功的学徒都趁着这样的机会站在水池边练习法术的释放。偷懒奉行秋日进补的学徒们则多选择这个奶酪熟成完毕开始热销的时候,切上一块新鲜奶酪,再去买一个刚摘的苹果,带到公园广场的树下吃完了,顺势在养人的阳光下睡上一觉,紧张的学习和法术操练因此会变得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今天的达拉然看上去想要偷懒的人比较多。"金迪排在买苹果长队中这么想。这队伍着实有些长了,让人等得有些困倦,她反复变动着左右腿的重心以便让自己的脚站得不那么痛。排在她前面的一位长着络腮胡的、五大三粗的人类焦躁得像是明天就要考试,下一个就排到他了,还抓紧时间小声背诵着《奥术魔法的学派-召唤》的章节。闲来无事,金迪也静静听着。
"……可以一次性召唤好几杯水甚至一桶清水,但……"络腮胡在一个考点处卡壳了,他抿紧了嘴不再呼吸,像是憋气一段时间就可以把答案憋出来似的。
"但少数胆大的巫师偶尔会?"金迪刚要开口提醒这名初级学徒,她的头上就响起一句先于她的提示来,看样子,不只她一个人在"偷听"别人的自言自语。
"……会,会尝试摆脱容器的桎梏,召唤出水元素!谢谢你!"络腮胡转过头来,向提醒的人道谢。
金迪没有转脑袋看身后的人是谁,但她为这份陌生人的帮助笑了起来。即便很多有名的大法师都离开了达拉然各寻去处,这座法师之城仍然为着魔法教育倾心尽力。虽然由**机构管理,但"等级森严"这样的词,永远都不会在达拉然的街道上出现。人人都是学徒,人人又都可以是老师,亲切、严格而热心。
"吉因~迪!嗬哦~久不见!"苹果树笑眯眯地向她问好,打断了金迪的思绪。也难怪他们这么熟络,金迪还很小的时候,这棵被施了魔法得以在陆上活动的树就被她爬了个七进七出。她的父亲,温德尔·火花为此和"苹果树先生"道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歉,当然苹果树也从未介意过。现在她长大了,苹果树也从一棵树苗成长到了壮年,只是它的口音一直没有改进过。事实上,对一棵树来说,这已经很不错了。
"苹果树先生,苹果树先生,您卖的苹果从哪儿来的呀?"金迪学着小时候的声音和语气,向它问道。这是她每次买苹果必须要开的小玩笑。
"shh,别瓮。"苹果树向她眨了眨眼,回答一如旧日。
当金迪背着一布袋的上好苹果将要拐进另一条街道的时候,她看到苹果树也在向她这里张望。见她发现了自己,苹果树挥了挥枝条,然后恋恋不舍地转过身,招呼下一位客人去了。
"又偷懒,金迪。"贾克西站在家门口,看上去等候多时,话说得重,但听起来气已经完全消了。她从女儿手上接过苹果,把它们倒在一个木桶里。魔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抽出来的,杖尖戳了一下木桶的边缘,被那枚水晶樱桃点过的地方,水流像是被刨开的地下水源一样汩汩而出,一部分流到了盆里,一部分则流得到处都是。"诶哟。"贾克西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想用魔法做补救。
金迪显然等待这个机会多时了,她双手一扣,再把环成一个圈的手掌往上用力拢了拢,那费劲的架势,像是在举一扇即将落下的石门。但这很有效,冒水的源头在她支起手掌的时候就止住了,随即一个小小的水元素从木桶那有限的水里站了起来,开始默不作声地清洗那些红得诱人的苹果。
金迪昂起她小小的脑袋,法术的消耗让她看起来有些累,但仍然高兴极了:"这下,我的处罚……?妈妈?"
"到此为止,亲爱的。""送给罗宁大师的苹果派也?""我来。说实在的,我还怕你做出生的吃坏了大师的肚子。"虽然早就不生女儿的气了,贾克西的刀子嘴仍然一点都不示弱,她用围裙擦了擦手,往厨房间去了。
感谢奥术!金迪如释重负地施法把地上的水都吸走——这一类的法术她倒是格外擅长,但似乎也仅限于水,一样的法术对糖霜来说毫无作用,不然她也不会在书上留下一片又一片的糖渍。
"现在,"水元素伴着夕阳在房间里折射出一片片鱼鳞状的波光,金迪盯着这片细碎的光芒出神,专注得像是看得久了就不用做别的事一样。过了一会儿,她的眼睛从那些光斑上移开了,神情却看不出任何放松,"该去见罗宁大师了。"

夜幕将临,大法师罗宁正站在窗前借着落日余晖研究一份报告,表情则随着英俊的脸陷在阴暗处隐约可见。
"咚咚"两声,门被敲响了。听上去敲门的人有些疲惫,因为敲过这两下后便是一种拖拉的声音,显然对方把手留在了门上没有收回去,并且任由它往下滑了一段距离。
"请进。"他似乎知道来者是谁,把报告往窗台上随手一放,又用一个相框压住以防纸张被风吹散。照片上,妻子和一双儿子笑得格外开心。
"都还习惯吗,火花学徒?"罗宁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坐在了凳子上。从椅子也能看出,它的主人并不是个精于享受的人,成为肯瑞托的首领只为罗宁的木凳添加了一面靠背和让人久坐不至于僵硬的软垫。他坐在质朴的家具上抿了一口茶,补充着问道:"塞拉摩怎么样?"
"挺好的,罗宁大师。"金迪正努力想要坐到罗宁会客用的凳子上,但那对她来说稍稍有些高了。她谢绝了罗宁要把椅子变得更适合她身高的礼貌举动,在软垫上坐稳了,才歪了歪脑袋仔细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炉火和手指饼都不错,茶杯碰到碟子的音色也和达拉然差不多。"她抬起头,露出和头发一样明亮的笑容,"所以我想,塞拉摩挺好的。"
罗宁以轻得不会被人发现的声音叹了一口气,掩上了金迪进来时没有关紧的房门。
"代我问候吉安娜女士。""我会的,罗宁大师。"金迪蹦蹦跳跳地走下了台阶,回头对罗宁招手告别。
天色已经够暗,月亮女士的笑容代替了晨光,用她独特的清亮为晶歌森林洒下光辉,达拉然城也沐浴在其中。金迪借着月光努力辨认,以足够的礼貌等到罗宁把门关上之后,才转身离开了他的住所。她尽量走得慢一些,为回家的路上留有足够的时间回忆刚才的谈话。
蓝龙来的多吗?哪些人和"她"保持着相当近的距离?中肯地评价一下那些人?法术的释放符合规章吗?新的魔法研究进度怎么样?……罗宁大师的发问就像他的施法一样,果断、迅速并且出人意料地锐利——要不是他一直尊称吉安娜女士并且丝毫没有流露出不敬的意思,这份尖锐甚至可以用尖刻或刻薄来代替。有时候,仅仅是有时候,它们太接近,甚至都要触碰到别人的隐私和自尊了。换做普通人怕早就像是喝了吐真剂一样一五一十说出他想要知道的一切,以换回片刻自身的放松。
但金迪不,虽然自己是被当做肯瑞托的小眼线明着被塞去吉安娜那里的,但这并不代表她一定要向着肯瑞托和盘托出所有的事情。保留一些也许会对她和她现在的老师更好。卡雷克也许时常来,但她"看见的不多";也许一些精于外交的人民投诚了塞拉摩,但"距离恰到好处",至于那些人都如何,金迪想起了蓓恩那张严肃得几乎没笑过的脸,于是她向罗宁绘声绘色地描述了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不过大法师好像,只是感觉好像,不大有兴致。
金迪用手指绕着粉红色的发梢,直到它们被缠出一个乱糟糟的结。
达拉然和塞拉摩,两座由法师统治的城市,一样又太不一样。一样是大家都待她很好,人们也都很有趣,重要的是,就连聪明如金迪都说不上到底哪个城市作为学校对她来说更吸引人。她的初衷只是学习,那些有趣的魔法,获得更多的知识,顺便能够不那么怕造食术的考试。但她却背着这样一个不单纯的身份,麻烦又不可推脱。在最初得知被选中作为"臭告密的"——小时候玩的游戏里就这么叫眼线——前往异乡跟着伟大的法师学习的时候,金迪一下子就想到了卡德加。幸而为谁效忠这样的字眼,现在还不必考虑,肯瑞托和塞拉摩之间的关系也没有同卡拉赞那么复杂,吉安娜女士也比传说中的怪老头麦迪文和善许多。那么,效仿卡德加那样更加关心学术和不把当前问题扩大化,或许才是那个"不错的选择"。
金迪对自己梳理出的回答感到很满意,她终于长出一口气,抬头想看看今晚的星空。但她的目光不由得被一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身影吸引了。
那个影子戴着一顶尖顶的标准巫师帽,在达拉然的街上随意施法,动作熟练而优雅。尽管达拉然是座法师之城,但街上施法的行为并不多见,人们也没有依赖法术到时时刻刻都在使用的地步。人们却对他频繁施法的行为并无反感,甚至有人见到他会挥手致意。那个影子所过之处,仅由月亮女士给出的微弱光辉立刻被温暖而明艳的光芒盖过。正看着,那团黑影走到了一个暗着的路灯下面,"噗"地一声轻响,黑影的面容被点亮的路灯照亮了,金迪的眼睛不由地睁大了起来。
"爸爸!"她抛开之前的沉重思绪,欢快地朝着父亲跑了过去。
"金迪!"虽然知道宝贝女儿今天要回来,但答应出去修理不太听话的街灯让他到了晚上九点多才见到她,他一把抱住女儿,雪白的胡须被紧紧夹在两人之间,但他对此毫不介意。
"哦……见到你真高兴。塞拉摩怎么样?"短暂的拥抱过后,温德尔的双手搭在金迪肩膀上,上下打量着女儿的变化,随口问道。
金迪被这个短时间内两次提到的问题扎得楞了一下,接着用有些恍惚的声音开口说道:"……非常有趣,吉安娜女士是个很厉害的法师,我想您也知道……"
"不不,说说你,多说说你自己。"温德尔干脆地打断金迪,"你瘦了,看上去睡眠不足,军队生涯习惯吗?吃的有没有你妈妈做的好?"
金迪并没有急着回答,她看着自己的老父亲,舒心的微笑爬上了她的脸庞:"这些我们路上慢慢说,爸爸。我们回家去吧。"
晚饭过后,贾克西端来了甜点作为这次难得的家庭聚会的结束。她把一份完美的苹果派小心翼翼地端上桌,同时对女儿挤了挤眼睛,金迪会心一笑。而目睹这一切的温德尔则显得有些糊涂。
"发生什么了?"他问道。
"不告诉你。"母女俩异口同声地回答。
夜深,温德尔去金迪的房间为她掖过被子,轻轻关上房门,捧着茶水坐在了客厅的凳子上。贾克西刚刚把晚餐的脏盘子抱给洗完苹果就一直空闲的水元素,擦干了手站到了丈夫的身边。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女儿的房间。
"希望她一切都好。"
"早点学成,回到我们身边。"
"糕点做好一些。"
"要求别太高了,孩子妈。"
第二天清晨,传送法术特有的嗡嗡声又在高塔顶上响起,蓓恩皱起了眉头,侧过脑袋努力不去看这怪力乱神的一幕,吉安娜则面带微笑等着她喜爱的学徒从那圈光晕中归来。
"抱歉,吉安娜女士,蓓恩女士,苹果派有些凉了!"那个泡泡糖一样鲜艳又甜美的女孩从传送门里走出来,勉强站稳了脚步:"但我保证还是一样好吃!"
——今天的塞拉摩,一日无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