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到达白虎寺之后,贝恩向玉菲鞠了一躬,感谢她用传送门接自己过来。然后,他便转向了影踪派的掌门人。
“你好,祝踏岚大师。凯诺兹多姆照你的要求带我回来了。”
贝恩一边说话,一边向周围瞥了一眼。夜晚的白虎寺大殿显得更加高大宏伟。月光和灯光依稀能映照出它的轮廓,但环绕大殿的上层座位还是完全隐没在了阴影中。贝恩注意到,一些将在审判中使用的器具摆设已经在大殿中被安放好了。大殿中央被分出三个区域——一个是他和加尔鲁什的,一个是泰兰德的,还有一个是为法设和证人准备的。控诉人和辩护人的区域完全一样,安放着方形桌子,上面覆盖有红色和金色的桌布,还有简单的座椅。大殿西侧的桌子后面是一把椅子,东侧的则是两把。贝恩知道,东侧这一边是为他和加尔鲁什准备的。桌子上摆放着空水罐和玻璃杯,还有墨水、鹅毛笔和一摞整齐的纸张,以备进行记录。
祝踏岚将会坐在一把摆放在高台上的椅子里。这把椅子要比大殿中其余的椅子更华丽一些,但依旧无法与大殿北部旁观席中那张高大的座椅相比。在祝踏岚的坐席旁边设置了一面小锣和锣锤;前方偏左的位置是证人席。那里有一张小桌子,上面同样放好了空水罐和玻璃杯。
这些都在贝恩的意料之中。但在祝踏岚的坐席侧旁,稍微靠后一些的地方,摆放着另外一套桌椅。桌面上放着一样被黑布蒙住的东西。
“我能问问,那是什么吗?”
“就是因为它,我才会请你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祝踏岚做出了一个完美却又毫无内容的解释,接着又抬起手,阻止了还想问更多问题的贝恩。“等语风书绍赶到,我会向你们解释清楚。现在还请耐心等待。”
贝恩回应道:“为了赶过来,我不得不中途离开一场祈祷仪式。我相信,你应该理解当时我的处境。所以,我现在没有什么耐心。”
祝踏岚以责备的目光看了一眼站在贝恩身边的青铜龙。“玉菲完全可以迟些再打开传送门,凯诺兹多姆。她不会介意的。我知道,你对于这个世界各年轻种族的了解无法和你派驻联盟的同伴相比,但你必须学会尊重他们。”
凯诺兹多姆显露出困扰的神情。“很抱歉,你是对的。克罗诺姆的确做得比我更好。我相信,血蹄书绍将会接受我的道歉,并帮助我进一步了解牛头人的处世之道。”
贝恩的怒意稍稍平息了一点。毕竟,这头龙没有破坏仪式最关键的部分。但元素没有在仪式结束时得到恰当的感谢,这肯定是它们无法容忍的。可是贝恩现在只能放下那件事,将注意力集中在祝踏岚的话上。“你说,派驻联盟的同伴⋯⋯?”
“正如同凯诺兹多姆将是你的协力者一样,另一位青铜龙也将为控诉人提供各种建议。她们很快就会到了。”
贝恩又看了一眼那件被盖住的神秘物品。现在那些空着的座位上很快就会坐满旁听的人。他的视线又转到辩护席的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上。尽管他在父亲面前下定了决心,但想到自己不仅要为加尔鲁什辩护,还要在审判期间被迫每天坐在那个兽人的旁边,贝恩就不由得感到怒由心生。
“有什么事在让你烦恼?”凯诺兹多姆懒洋洋地坐进应该属于贝恩的椅子里,双手兜住后脑,以挖苦的神情看着牛头人。
“许多事都让我烦恼,凯诺兹多姆。但你对此做不了什么。”贝恩回答道。
“可不要把话说得这么死。请叫我凯诺兹。”
一高一矮的两个人走进了大殿。泰兰德·语风动作优雅地点点头。“晚上好,血蹄书绍。祝踏岚大师,希望我们没有让你等待太久。”
陪在她身边的侏儒转向贝恩。“你好,大族长。真高兴能再见到你!”她给了贝恩一个微笑,然后就同凯诺兹聊了起来。
“高阶祭司泰兰德,大族长贝恩,”祝踏岚说道,“感谢你们的到来。客套话我就不多说了。我们的目的绝不仅仅是决定如何处置加尔鲁什,而是要让所有人都认同这是一场公平正义的审判。否则,加尔鲁什可能会成为烈士和殉道者,会有许多部落的成员认为他将一座灯塔丢给了他们,他们将为了支撑这座灯塔而舍命奋战;或者公众会认为我们对这名战争罪犯过于宽大,而部落与联盟之间的裂隙也会因此而进一步加宽。”
“我的任务并不困难,祝掌门。”暗夜精灵的高阶祭司用音乐般的声音说道,“我相信,那些证据本身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
“所有人都知道,我对加尔鲁什绝无好感,但我宁可死掉,也不会辱没我所接受的任务。”贝恩说道,他的语气中满是气恼之意。祝踏岚到底想说什么?
“我绝无冒犯之意,”祝踏岚说,“我很清楚,你们都不会使用阴谋和骗术,但依旧难免有人会无事生非。”
“这种情况会很令人遗憾。”泰兰德表示同意,“但的确也是无法避免的。”
两头青铜龙对视一眼,脸上露出很像是带有得意神色的微笑。“如果在普通的审判中,我们只能接受这种状况,”凯诺兹多姆说道,“但这不是普通的审判。你们都知道时光沙漏吧?”
这根本就是明知故问。那座巨大、美丽,能够倒转时间的沙漏是由前任时间守护者诺兹多姆创造出来的。诺兹多姆预见到了自己的堕落,知道自己将转变成为一个名叫姆诺兹多的生物,便将使用时光沙漏的权利赠予能够战胜姆诺兹多的英雄们,在那场战斗中为他们提供了有力的帮助。
贝恩和泰兰德尴尬地对视了一眼。他们早就知道,那些帮助诺兹多姆解决那场危机的人都曾面对过两人黑暗、扭曲的倒影。想到此,他们都感觉很不舒服。
“我们知道那个沙漏。”贝恩答道。
“嗯,自从姆诺兹多被打败以后,我就一直在⋯⋯嗯⋯⋯”凯诺兹顿了一下,寻找着合适的词汇。
“修补。”克罗米替他说道。
“修补,是的。”凯诺兹表示同意,“当然,是用魔法手段。我一直在探索永恒岛。我将时光沙漏中的几粒时之砂与在那座岛上找到的纪元之石颗粒相混合,制造出了一件被我称为‘时光之相’的宝物。要我说,那实在是一件令人称奇的小东西。它的能力和时光沙漏并不一样。它不能像那座沙漏一样倒转时光,但克罗米和我能够使用时光之相显示出任何一个时间点的情景,任何一个重要的时刻都能被分毫不差地显示出来。我甚至还能用它向未来投去一瞥。”
“该怎样使用它?”贝恩不安地又向那个黑布下面的东西瞅了一眼。
“它能够在时间中制造出精确控制的缝隙。”
“你们不会是要冒改变历史的风险吧?”泰兰德问。
“完全不会。”凯诺兹说道。现在他显得异常骄傲。贝恩很理解他为什么会这样。“就像我说过的,我改变了时之砂的内在结构。时光之相不会真的改变事实。那其中的一切都绝非实体,只不过是能够从缝隙中透射出来的影像和声音。”
“它只能以这一种方式工作。”克罗米补充说,“绝对不存在改变任何事的危险。”
“让我们来演示一下。”凯诺兹说道。他揪住黑布的一角,以富有戏剧性的夸张动作将布扯开。
时光之相是一个金属沙漏,上面镌刻着两条龙——标准的青铜龙。每条龙盘绕在一个沙漏球上,鼻尾相接,栩栩如生,就仿佛是两条正在打瞌睡的活龙。
“上面那颗球里的沙子并没有落下。”泰兰德说。
“只有当克罗米或者我激活时光之相以后,它们才会落下来。”凯诺兹说,“上面球中的沙子是有限的,只能供你们每一个人在审判中使用数个小时。你们可以选择你们认为有意义的历史性时刻,将它们展示在众人面前,作为不容辩驳的证据。每一段影像展现的时间完全由你们来决定。”
“但从另一个角度讲,”泰兰德说道,“参与这次审判的人都很熟悉那些历史性时刻,没有必要让他们再看一遍。”
“我可不这样想。”凯诺兹说,“你们必须明智地选择记录的时刻。和简单的事实相比,让人们亲眼目睹过去的历史对于一起案件的审理可能会更有帮助,也可能会造成很大的破坏。高阶祭司,克罗米被选为你的谏言者,就是要帮助你将合适的历史时刻整合为你要展示的证据。而我则将帮助你实现这一目标,牛头人大族长。”
“那么,”贝恩喃喃地说道,“没有谎言,没有夸大,任何事件都将得到精确的重现。”
“未经修饰,未经改变的事实。”克罗米表示赞同,“对此,任何人均无法提出异议。”
“哦,想要堵住悠悠之口是不可能的。”泰兰德说,“人们总会猜测动机,认为当事人心存私念,另有图谋⋯⋯”
克罗米高举起双手,着急地说道:“不要泄露你的策略,高阶祭司!”
“我们又怎么能知道,该选择哪个时刻?”贝恩问,“我们能够在当庭发言之前就看到那些被展示的时刻吗?”
“当然,”凯诺兹答道,“至于说该选择哪些时刻,这就是你们需要我们的原因了。你们告诉我或者克罗米,你们希望表达怎样的观点,我们就会帮助你们定位最佳时刻。”
“为什么我们不回到达纳苏斯,仔细讨论一下该如何利用时光之相来帮助你表达自己的观点?”克罗米向泰兰德问道。
“你说得很对,克罗米。祝掌门,你还需要我们做些什么?”泰兰德问。
“你尽可以随你们的谏言者离开,控诉人。你也一样,辩护人。”祝踏岚说道,“从此刻开始,你们两个和我将不会再见面,也不会再交换只言片语,直到审判开始。愿你们得到和平,愿天神的智慧帮助你们光荣并勤勉地履行你们的职责。”
他深鞠一躬,并将鞠躬的姿势保持了片刻。尽管这个动作明显让他感到相当的痛苦。贝恩感觉到了这位武僧所传递的敬意和感激。
泰兰德也向所有人鞠了一躬,便和克罗米一同离开了。她的身姿依旧像以往任何时候一样,在慵懒中显示出优雅与力量。但她的脚步中还是显得有一点急切,暴露了她兴奋的心情。
“嗯,她肯定很喜欢我的发明。”站在贝恩身边的凯诺兹看着两个女人的背影说道。
“她自然会这样想。”贝恩回答道。
“你不是吗?”
贝恩带着沉思的表情看了他一眼。“今晚,这里所有的人都清楚,纯粹而未经修饰的事实绝不会有利于加尔鲁什。而我的责任正是为他辩护。无论我个人对那个兽人有怎样的看法,这个装置肯定更像是一份送给控诉人的礼物。”
“好了,”凯诺兹微笑着答道,“先不要急着放弃。在不同的视角下,即使是纯粹而未经修饰的事实也会有不同的解释。要知道,你能够要求我展示各种特定的时刻,并非仅限于加尔鲁什的作为。”
“这种想法倒是很有趣⋯⋯必须承认,我被你的设想吸引了。我们先回雷霆崖去。你可以仔细和我说说,我该如何充分利用你的时光之相。”
* * *
这不应该变成一场庆典。吉安娜·普罗德摩尔心里很清楚这一点。再过不久,一场注定会以死刑收场的审判就会开始。那意味着一个生命的结束。不,他们当然不应该为此而感到欢乐。
但现实的确如此。
吉安娜能够确认,不止一个人和她有着同样的心情。不管怎样,今晚不会有人在桌边祝酒,哪怕是为了庆祝一个恶贯满盈的罪人被审判——至少不会有人公开这样做。但许多人的腰杆都挺得更直,语气也显得更轻松,甚至有人发出了笑声——吉安娜几乎已经把那种声音忘记了。她无法否认自己也有着那种久违了的心满意足的感觉。现在,她终于敢想象战争的恐怖已经结束了。至少会有一段足够长久的和平日子让她能喘上一口气,哀悼死者,与生者共同欢笑,并真正开始一些更加温和的任务,比如学习该如何与某个和她有着那么多不同的人相处。这样的未来现在都变得如此真实。
长久以来,和平的感觉都只是如同一场幻梦。直到现在,这种感觉才在吉安娜的心中渐渐滋长。她不由得环视四周,目光逐一扫过与她一起在紫罗兰高地分享美食的人们:卡雷苟斯(当然要有他)、瓦里安和安度因·乌瑞恩、温蕾萨·风行者。
就在吉安娜为这些友人的陪伴而感激时,她同样能感觉到逝者在她心中留下的失落。善解人意的卡雷温柔地捏了捏她的手。
“你在想念他们。”蓝龙轻声说道。吉安娜并不打算否认。
“是的,”她说道,“他们应该也在这里——蓓恩,还有金迪,还有特沃什。”
他们的说话声很低,但没有什么声音能逃脱精灵的耳朵。“是的,他们应该在这里,”温蕾萨说,“他们,还有罗宁,还有其他许多人。”
温蕾萨严厉的语调让安度因显得很不自在。“我相信,有天神作为陪审团,祝踏岚作为法官,正义一定能得到实现。”
“是的,”温蕾萨说,“贝恩为加尔鲁什辩护,这实在是一个奇怪的人选,但我对此并无异议。”
“贝恩是坚守荣誉之人。”安度因说道,“我完全相信,他会竭尽全力完成他的任务,无论他个人有着怎样的想法。”
“但我不认为他会喜欢这个任务。”卡雷苟斯说。
“确实,”瓦里安说道,“而泰兰德的任务则正相反。我相信,联盟中的每一个人都想要得到这个任务。”
“除了你以外。”吉安娜向他指出。
“我宁可作为一个旁观者。”瓦里安回答道,“如果我想置加尔鲁什于死地,我只需要在古伊尔挥起毁灭战锤的时候保持沉默就好了。”
温蕾萨抿起了嘴唇,但她什么都没有说。吉安娜理解她的心情。对于瓦里安在那时出手干涉,吉安娜自己的心中也是一团乱麻。
“你做得对,父亲。”安度因说道,“这将会是一场困难的审判,但它对于长远的未来一定会产生积极的意义。无论最终会作出怎样的判决,它一定能比简单的死刑更好地结束这场战争所带来的灾难。”
会吗?吉安娜依旧心存疑虑。她的噩梦是否能从此消失?当她回忆起自己逝去的友人,甚至想起他们死亡时的凄惨情景,难道能够不再心如油烹吗?她想到了金迪。当吉安娜最后一次碰触她的时候,金迪蜷缩的身体立刻变成了一堆紫罗兰色的尘埃。这时吉安娜才察觉到,她正紧紧地攥着自己的餐叉,直到指节已经变成了青白色。她努力将餐具放下,感觉到手指传来一阵疼痛。她看到面前的一只烤鸡。一丝可怕的幽默感从她的心中泛起,让她带着微笑撕下了一只鸡腿,并盯着这只鸡腿说道:“如果加尔鲁什在今天的晚饭中被一根骨头噎死了,那不就省了我们许多麻烦?”吉安娜竭力保持着语调的轻松,“我听说,今晚还有可爱的蛋糕作为饭后甜点,不过,也许大家的肚子都已经塞满了吧。”
第五章
第一日。
吉安娜·普罗德摩尔从没有看见过这样的人群,更不曾想过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的地方会是如此安全。她很感谢瓦里安的卫兵,他们已经在麇集的人群中为他们清理出一条道路,让吉安娜、卡雷苟斯、安度因和温蕾萨能够顺利地来到自己的座位前。
部落各族的领导人都已齐集于此。他们各具特色的服饰、肤色和粗蛮的态度与联盟坐席上庄严肃穆的众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天神们明智地将没有与部落和联盟结盟的势力安排在中间的坐席上,让他们成为矛盾双方的缓冲区。吉安娜惊讶地在那里看到了一位相貌与精灵极为相似的女性,只是她的红色秀发中间还有两只长角。她的容貌秀美动人,却又流露出一种不属于尘世的哀婉之情。同情之心让吉安娜的胸口隐隐作痛。
“阿莱克丝塔萨。”吉安娜轻声说道。
“我宁愿她没有来。”卡雷叹息一声,坐进吉安娜身边的位子里,“这对她而言只会造成痛苦。”
在吉安娜看来,阿莱克丝塔萨——伟大的生命缚誓者和前任巨龙守护者不应该被卷入这场年轻种族举行的审判之中。她一直都是尊严、勇气、仁慈和怜悯的化身,甚至当她面对不可思议的恐怖,以及失去至亲的悲剧时,一颗仁爱之心也不曾有过丝毫动摇。她的妹妹,绿龙伊瑟拉就坐在她身边,握着阿莱克丝塔萨的手,带着孩童一般充满好奇与惊讶的眼神望向周围。
“阿莱克丝塔萨需要来到这里。”吉安娜说,“不是为了审判,而是为了她自己。就像我一样。”
“拉希奥也来了。”安度因说,“是我邀请他来旁观,来聆听的,好让他能够确定怎样做对艾泽拉斯才最好。他能够前来,让我很高兴。”
吉安娜好奇地顺着安度因的目光望过去,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那个绰号是“黑王子”的强大生物。知道他的人并不多,而了解他真实身份的人就更少了。
“那么,”吉安娜压低声音对安度因耳语道,“看样子,巨龙各族都到齐了。”
就他们所知,拉希奥是现存于世的唯一不曾受到污染的黑龙。
拉希奥是死亡之翼的直系子孙。当他还在卵中的时候,因为种种机缘,终于逃脱了上古之神的邪恶碰触。在这件事上他是幸运的,但吉安娜不得不承认,拉希奥的命运绝对谈不上平安顺遂。依照阿莱克丝塔萨的命令,红龙军团想尽办法要净化黑龙。一位名叫瑞亚丝塔萨的红龙为了完成这一命令,采取了极端手段。她绑架了一头雌性黑龙,并强迫她生下龙卵。在一位侏儒发明家的协助下,瑞亚丝塔萨终于净化掉了一颗龙卵上折磨黑龙全族的疯狂。死亡之翼对此大为震怒。他摧毁了那枚卵——至少他以为是这样。但瑞亚丝塔萨早已预见到这一点,并提前将那枚被净化的黑龙卵与另一枚龙卵掉了包。为了这枚黑龙卵,瑞亚丝塔萨不仅牺牲了自己的生命,还有她未出世的孩子。
拉希奥还在卵中便已经具有完全的意识和敏感的知觉。他明白外界都发生了什么,也知道自己将由红龙军团抚养长大,并且很可能终生都会受到红龙的严密监视。但他后来还是得到了“解放”——孕育他的卵被一帮盗贼偷走了。所以当他孵化出来以后,完全没有受到红龙的影响。他到底是如何从他的俘获者手中逃脱的,这一点直到现在都还是一个谜。但现在,他就在这里,力量强大,理智健全。
安度因和拉希奥早就在潘达利亚打过交道,并成了朋友。不过安度因也承认,他们之间的友谊其实全来自他们差异巨大的观念。拉希奥的“年龄”很难界定。要是按实际年龄来看,他应该只是一个蹒跚学步的两岁孩童。但作为龙族,他已经具备了先天的聪明智慧。现在他的外表是一名与安度因年龄相仿的年轻人。
一直以来,吉安娜对安度因都抱有一种作为母亲的态度。而对于安度因的这位新朋友,她一直都感到很是不安。从一方面讲,安度因身边几乎没有同龄伙伴。但从另一方面来讲,吉安娜很担心拉希奥会对他产生“不好的影响”。不过,让吉安娜担心的并非是拉希奥的黑龙血脉。黑龙是伟大的。在耐萨里奥(也就是大家所熟知的死亡之翼)被恐怖的疯狂所扭曲之前,也曾是大地的守护者,是睿智与保护的化身。但安度因转述的一些拉希奥说过的话总是让吉安娜感到惴惴不安。她注意到,黑王子坐在尽可能远离阿莱克丝塔萨的位子上。但作为了解这个黑龙成长历史的人,吉安娜明白他为何会这样。
看上去,拉希奥的样子大体是一名人类,只是他黝黑的皮肤、异常宽松的长裤和长外衣,还有那顶包头巾让他显得很是与众不同。他的身边左侧坐着个一脸怒气的女性兽人;右手边是一名同样面色不善的女性人类。拉希奥向安度因露出微笑,然后将闪闪发光的眼睛(那是唯一能表明他真实身份的身体特征)转向吉安娜,并且略一点头,也向吉安娜抱以微笑。不过吉安娜能感觉到,黑王子对自己的微笑中带着一种幽默的成分。吉安娜很想知道是什么让这个黑龙感到如此好笑。
熊猫人卫兵就站立在他们身边,神态镇定从容,就如同静瑟的山中湖水。不过,如果有任何需要,他们又会在眨眼之间以闪电般的速度采取行动。就算是有人试图采取暴力手段,他也只有一双赤手可用。吉安娜能够感觉到魔法抑制力场如同有压迫性的薄雾,弥漫在大殿之中,而走进这里的人是不允许携带武器的。
“看起来很眼熟啊。”瓦里安嘟囔着。
“什么?”吉安娜问。
“那个,”瓦里安一边回答,一边向人越来越多的旁观席上点点头,“当我在角斗士深坑里厮杀的时候,看到的也是这样的情景。只是那时的旁听者都在渴望着鲜血。”
“他们在今天不会看到血。”温蕾萨说道。她不必说出下一句——但如果审判公正,他们最终一定会看到血。
“他们最好不要见到。”瓦里安说,“如果审判陷入混乱,我们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而且还会有太多生命被毫无意义地毁掉。”
吉安娜将注意力转回到大厅中央。贝恩和泰兰德已经在两边坐好。两个人各有自己独立的桌椅。这些都不让吉安娜感到意外。让她吃惊的是,还有另外两个人也在那里等待着祝踏岚、天神和加尔鲁什的到来。吉安娜认得克罗米。这位异常强大的青铜龙却选择了一副最不具威胁性的外表。但吉安娜不认识正在同克罗米交谈的那名相貌英俊的高等精灵。他们都穿着表明其组织身份的褐色制服,坐在摆放在一旁的一张小桌子后面。桌子上有一样被黑布盖住的东西。
就在吉安娜寻思为什么这里会出现两头青铜龙的时候(至少吉安娜能够确认,他们身负官方使命),一名身穿长袍正装的熊猫人走进了大殿。他的手中高举着一根长杆,杆头是影踪派的标志。他将杆尾向地面撞击三次,大殿中立刻安静下来。人们纷纷在席位上坐好。
“对法律的尊敬是熊猫人一族至关重要的大事。通过法律,错误能够得以纠正,平衡能够得到恢复。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在我们漫长的历史中,第一次有外人参与我们的法律审判。为了惩恶扬善,拨乱反正,我们依照传统,令接受审判之人与寻求正义之人齐聚于此,并以郑重之心向世人敞开法庭,让人人皆可见证加尔鲁什·地狱咆哮对艾泽拉斯众生犯下的罪行,以及他所接受的审判。请起立,迎接天神的到来。他们将以开放的双耳和心灵倾听在此地被说出的每一句证言。同时,请向将在此次审判中作出判决的影踪派掌门祝踏岚致以敬意。”
所有人都离席起立。赤精、雪怒、砮皂和玉珑以轻盈无踪的步伐走进大殿的上层旁听席中。吉安娜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过他们的优雅和美丽,却依旧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她曾经问过艾莎,为何天神会以人形出现。艾莎说这是为了向部落和联盟表达敬意。他们是高贵而独特的——让吉安娜有这种感觉的不仅是他们的外表,更是因为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巨大能量。与之相比,祝踏岚也许更容易接近,毕竟他也是一名凡人。但他也同样是一位令人肃然起敬的伟人。他的一举一动都体现出对于强大力量与宁和心神的控制。这时,他坐进了法设的坐席,拿起小锤,将身边的铜锣敲了三下。等到回音渐渐消散,他才说道:“大家可以入座了。”影踪派掌门清晰平静的声音传遍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在被告上庭前,我先要叮嘱在座的诸位,我不会容忍任何对审判的干扰。任何违犯此规则的人都将被监管起来,直到审判结束。同时,为了符合此次特殊的局面,我们将以一种独特的手段呈现证据。”
他向两位青铜龙点点头。两人站起身,掀起了身前桌面上的黑布,露出一只沙漏。
不等他们开始说话,吉安娜就已经明白了他们要做什么。青铜龙解释了时光之相将如何工作。当他们的声音消失之后,一种沉闷的咆哮声充满了吉安娜的耳鼓。片刻之间,她甚至无法呼吸。她正再一次被淹没,就像是⋯⋯
因为手掌被用力攥紧而产生的疼痛感将吉安娜带回到现实之中。空气再一次进入她的胸腔。她无声地用力喘息,让气流涌进肺叶。咆哮声停住了,但吉安娜依然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快得就像一只小兔的心跳。她转头看着卡雷,后者正紧盯着她,秀美的脸上满是关切之情。吉安娜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点点头,用唇语说:我没事。
卡雷苟斯露出犹疑的神情,但还是放松了握住吉安娜的手。吉安娜缓缓地深吸了几口气。两位青铜龙这时已经做完解释,退到一旁。
祝踏岚向卫兵点点头。“传被告上庭。”
这八个字如同电流一般传入众人耳中。大厅中的每一双眼睛都睁大了,无数道目光聚焦到通向地牢的那道门上。
加尔鲁什·地狱咆哮走进了大殿,身边跟随着六名卫兵——两名来自部落,一个巨魔,一个牛头人;两名来自联盟,一个暗夜精灵哨兵和一个德莱尼守备官;还有两名吉安娜见到过的最高大魁梧的熊猫人。加尔鲁什的身上已经不见了那副著名的铠甲——在那副铠甲上镶嵌有恶魔的獠牙,它们来自加尔鲁什的传奇父亲格罗姆杀死的恶魔。而现在,他身上的布衣显然不是为他缝制的。他宽阔的肩膀和厚实的胸膛被那件衣服紧紧地包裹着。黑色的纹路如同细长的手指,交错分布于他褐色皮肤上的刺青之上——那是煞留下来的痕迹。铁链锁住了他的脖子、手腕和双脚,上面的铁环比吉安娜的手掌还要大。习惯于大步流星的加尔鲁什现在只能笨拙地迈着伤腿,蹒跚前行了。他的面孔显得异常冷漠,既没有懦弱的表现,也看不到傲慢自大。
片刻之间,大殿中鸦雀无声,人们只能听到锁链的撞击声和卫兵们的脚步声。
然后,混乱骤然爆发。
一波波的人群——既有联盟,也有部落,甚至还有一些中立势力纷纷从座位上站起。许多人冲到上层旁听席边缘,高声尖叫着,不停地挥舞着拳头。吉安娜像其他人一样不喜欢抑制力场,但她现在很庆幸这个立场的存在。她发现,自己并不希望加尔鲁什被一群愤怒的暴徒杀死。她想让加尔鲁什听到,甚至于看到他所做的一切——能实现这一点还要感谢青铜龙的发明。加尔鲁什应该知道自己都造成了怎样的破坏,留下了多少仇恨。她希望这名战争罪犯知道,全艾泽拉斯都是如何唾弃他、憎恶他。
而吉安娜也突然惭愧地意识到,如果自己无法杀掉加尔鲁什,她也不希望某个无知而疯狂的懦夫赢得这一荣誉。
熊猫人的反应极为迅速。旁听席上的大部分卫兵都是武僧。他们的身体便是武器。贸然违反纪律的人都被迅速压制下去,并被带离了大殿。看守加尔鲁什的卫兵全都拔出了武器,围拢在加尔鲁什身边,背对着他们看管的兽人,以平静的面孔朝向周围的人群。
除了那些卫兵以外,能冷然面对这场骚乱的就只有祝踏岚、四位天神和加尔鲁什本人了。那个兽人带有刺青的褐色面孔仿佛是从岩石中雕琢出来的一样,没有显示出任何表情。
祝踏岚的声音中流露出严厉的警告意味。“如果你们扰乱法庭,那么你们能见证的审判也就只有这么多了。刚刚这样做的人现在已经被监押起来,要到审判结束才会被释放。如果还有人要在这个最庄严肃穆的场合捣乱,都会被送到他们那里去。”
他点点头,加尔鲁什身边的卫兵又回到了原先的位置上。加尔鲁什被带到了祝踏岚所在的高台前,两名高大的熊猫人站到他身后。吉安娜知道,除非再有违规事件发生,否则这两名卫兵会做的动作将只有缓慢地眨动眼睛。剩余四名卫兵向祝踏岚鞠了一躬,便退了出去。祝踏岚俯视面前的这个兽人,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加尔鲁什·地狱咆哮,你被控犯下战争罪行,被控意图侵害艾泽拉斯的全体智慧生灵,被控意欲毁伤艾泽拉斯本身。此外,还有众多罪恶因你的名义而行,或为你的同党所为,你也要因为他们而受到控诉。”
加尔鲁什只是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一言不发。
祝踏岚继续说道:“具体罪名如下:种族灭绝;谋杀;强制人口迁徙;造成人员失踪。”
这份列出诸项大罪的清单本身就足以让吉安娜绷紧了神经。她向沃金以及其他部落领袖的座位瞥了一眼。她早已听说过巨魔在加尔鲁什的统治下遭受的待遇,以及这个兽人曾企图对沃金本人施加的手段。
“奴役;绑架儿童;酷刑折磨;杀害俘虏;强迫怀孕。”
安度因打了个哆嗦。吉安娜理解他的心情。吉安娜想到了阿莱克丝塔萨,想到生命缚誓者和红龙军团所遭遇的种种恐怖恶行。卡雷正静静地坐在吉安娜身边。吉安娜抬起头去看他,想要给他一些安慰,却发现他正在看着自己。卡雷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他伸出手臂,搂住吉安娜。
吉安娜让自己坚强起来。
“对城市、集镇和村庄的肆意摧毁,哪怕毫无军事或政治的必要性。”
锦绣谷。
塞拉摩。
“对于这些指控,你有什么话要说,加尔鲁什·地狱咆哮?”
加尔鲁什没有回答。有那么一秒钟时间,吉安娜突然极想知道,在这样公开直白的控告面前,这名前任大酋长是否会有所触动。她听说过加尔鲁什因为一名部下以他的名义屠杀无辜而大发雷霆。吉安娜知道,有一件事,就算是加尔鲁什的敌人也不得不承认,那就是他对本族的无比忠贞与奉献精神。而曾几何时,他也是举世公认的信守荣誉之人。
吉安娜盯着加尔鲁什,不敢眨眼,甚至不敢呼吸。她不知道自己是希望加尔鲁什就此崩溃,为以往的暴行乞求宽恕,还是会顽抗到底——如果是后者,他们就可以杀死他而不受良心的谴责。
这时,加尔鲁什露出了微笑。尽管手腕上戴着沉重的铁链,他还是慢慢地鼓起掌来。
“演出才刚刚开始,”他冷笑了一声,“我已经要为它鼓掌欢呼了。这一定会比暗月马戏团有趣得多!”他轻蔑的笑声在整座大厅中回荡。“我不会承认我感到有罪,因为这只会让我显得羞耻。我也不会声称我清白无辜,因为这不是我想得到的。就让好戏开场吧!”
旁听席上第二次爆发了混乱。人们再一次跳起脚,仿佛就算是要从人堆里爬出来,也要扑到加尔鲁什·地狱咆哮的面前,用双手掐断他的喉咙。吉安娜下意识将双手按在了椅子扶手上,撑起了身子。而卡雷苟斯和瓦里安同时从两边抓住她,把她死死地摁进了椅子里。
“别站起来,亲爱的。”卡雷急迫地悄声说道。吉安娜意识到,自己只差一步就要和其他人一同发出狂暴的怒吼了。汗水从她的前额渗出。她命令自己坐回原位,双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与此同时,祝踏岚也失去了耐心。他连续敲了几下铜锣,大声向熊猫人发出命令。更多部落和联盟的成员被拽了出去,以免他们继续扰闹法庭。
大殿中的喧闹渐渐平息之后,恢复沉静之色的祝踏岚看着加尔鲁什。“无论你说什么,都不会改变这场审判的初衷,我们已经有既定的计划。”他向加尔鲁什的卫兵点点头。他们带领加尔鲁什来到贝恩身边的椅子前。加尔鲁什将坐在这里接受审判。尽管身负重镣,加尔鲁什还是显示出一副悠闲得意的挑衅神情。吉安娜的眼睛里燃起了熊熊的怒火,与之相比,就算是加尔鲁什丢进塞拉摩的那颗法力炸弹也只不过像是蜡烛头上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