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瑞秋－晴光，是个年轻的血精灵药剂师。
她容貌清秀，生着一头少见的黑灰色头发。有一种有趣的说法——发色罕见，即象征才华或缺陷的特别。不知这种说法是否可靠，但大家评价她头脑灵活时，也确实对她的神经质大伤脑筋。
一年又两个月前，她被所属的银月药剂师协会派往塔奎林支援。
众所周知，南部幽魂之地环境恶劣、物资严重匮乏。但比这更糟糕的，是她接手的工作——塔奎林药剂师雷兹特恩的助手。
明为助手，实际是了解被遗忘者的成果。为此，她需要在配制过程中将各式原料递交给他——
尸骸弯曲的指甲，最好几近脱落的那种；
堕落游侠的法尘，吹入风中能听到凄苦的呢喃……除此之外，还有阿曼尼巨魔的獠牙、染疫鱼人脊骨等等。
——原料模样邪恶，目测就知道附有诅咒。施药者用药者，均会遭遇厄运。
瑞秋是药剂协会新人中的翘楚，但药剂观念仍旧古老而传统。
不过，她还是明智地掩饰着不满——因为它只会导致一种结果——被遗忘者的嘲笑。这是不必要的。于是，除了带上两层手套，她没有表现特别。
药剂师雷兹特恩是个聪明人，他第一天就看出了瑞秋的不适。不过他并没说什么。
在他短暂的一生中，他只和瑞秋认真交流过一次——这里说“交流”也许牵强，准确地说是“留言”。
在留言的第二天，他就死了。缘故是染疫鱼人脊骨上莫名的附着物。瑞秋幸运地逃过一劫，也许因为两层手套。
当时，鱼骨上奇怪的毒性，麻痹了雷兹特恩溃烂的嘴和紫色的舌头……
临死前，他坐在床上想要说话，但发出几个古怪音节后，他放弃了。吞了点奇怪的药，他示意别人给他纸笔和一副手套，然后驱散了所有人。
凡事不可光看表面，不管是药剂还是现实；
不是美即美好，丑即卑劣；
不要受环境影响，不要被肉眼蒙蔽；
我的第一次死亡是命运，那么第二次也是；
伟大的规则，永不会因死亡而改变；
愿你经受住考验，看透万物的本质，洞悉真相的存在。
它……将会让你交上好运。
当那具干瘪的被遗忘者尸体，以及一张写“至亲爱的瑞秋小姐”的纸条，从房内被带出时，瑞秋难以置信。
她本以为他要写下了一些药剂配方，以防两腿一蹬，绝密失传。却想不到他只留下一张莫明其妙的纸条——作为遗书，这显然缺乏营养。
握着字迹歪扭的纸条，瑞秋有一种将它撕烂的冲动……
旁人看来，瑞秋小姐显得过分激动。但实际上，这更近乎是一种强烈的伤感。她失去不只是一个导师，更多的是一个亲近的人。她在塔奎林没什么朋友。
“凡事不可光看表面……难道那些鱼骨看起来很干净、很好吃吗？回答我，雷兹特恩！”
她蜷在被消毒的房里，对着空无一人的墙角喊道。
接近凌晨时，她拿起了纸笔，给银月药剂协会写了一封信——她说她要离开这里，她闻到雷兹特恩死前的腐臭，看见巨魔的幽灵在淡水里下毒……总之，她写了一切理由。
由于手指颤抖、用力不均的缘故，信上沾满滴落的墨水，脏乱不堪。
次日凌晨，她将这封信丢给信差。希翼能够获得好消息。
当日傍晚，她便收到银月药剂协会的回信——显然，那封版面肮脏、措辞无礼、缺乏逻辑的信件，未赢得协会任何好感。他们冷淡地表示了同情，并表示愿意去幽暗协调药剂师前来。对让她离开塔奎林，只字未提。
看到这封信时，瑞秋怔在当场，不知所措。
当然，这还不是最糟……
次日，她便收到幽暗药剂协会的信——他们说眼下没有合适的人选前来。由于雷兹特恩生前对瑞秋赞赏有佳，于是，他们委托银月委派瑞秋暂为代替。对此，幽暗协会愿以每月200金币予以津贴。同样，对于接替瑞秋的药剂师到位，也只字未提。
“每月200个金币？”
瑞秋冷笑了一声，将幽暗协会的信件，揉作一团，丢在无辜信差的脸上。“雷兹特恩现在只能在地下向蛆买东西！！！”她骂道。
信差的痛呼引来了塔奎林众人的关注——他们都认为瑞秋不太正常。不过即便如此，新人药剂师的任命已无可变更。除非，瑞秋不惜被协会除名。
这个任命，让药剂师小姐躺了三天。
她喝了一点水，吃了些干面包，之后便迈着漂浮的步子回到操作台。也许是妥协，也许是放弃。没人知道她的想法。
总之，她变得越来越奇怪。
她带着三层手套，笨拙得无法准确抓住原料。此外，她还在头上套了一只肮脏的布袋，自称药剂协会的侍僧。
周围人觉得她更可怕了，于是没有需求，绝不轻易靠近她。
药剂师觉得越来越虚弱，呼吸也困难起来（没谁能戴了个布袋子，还呼吸顺畅）她觉得原料上有什么东西，正缓慢侵入手套。
“命运，你抛弃我了……”
她悄无声息地抽泣，眼泪被布袋子吸干，犹如过往的求助，消失无痕。
或许，正是这份悲伤打动了命运的神明。又或许，正是雷兹特恩在默默地保佑她。
这个寂寞阴沉的塔奎林，终于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
一只……白色猫头鹰？
（二）
当瑞秋注意到这位客人时，她刚炸了一个转化中的药瓶。
这不是一桩单纯的事故，它源于瑞秋在雷兹特恩死后一周发现的事实——药剂师临死没写下药剂配方，是因他早知天资聪颖的助手本能地记下一切。然而，他的助手却连自己都没有留意到这回事。
这是一种极高的评价与赞赏，但瑞秋却油然被利用的感觉。于是，她开始在配制药剂时恶作剧——眼下的药瓶爆炸，就是恶作剧的后果。
“我可真差劲啊。”
她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可惜，这种做作的举动未引起任何人注意——众人因“砰”的一声爆炸看了一眼，接着又都各干各的。
瑞秋袋子里的脸扭成一团，她诅咒了一声，打扫起碎片来。
当她将那些破烂归入篓子时……仿佛一种奇特的命运暗示，一只巨大的白色猫头鹰，缓缓降落在她操作台的前面。
药剂师抬头，略微怔住。
她，瑞秋－晴光并非一个孤陋寡闻者。可即便是永歌森林，她也未见过这样特殊的生物——这只猫头鹰的身姿庞大而曼妙，仿佛一个奇妙发光体，羽冠素雅，在颜色黯淡的塔奎林中，也散发着一种清冷神圣的光芒。
这不是附近的生物。
“谁的……宠物？”
瑞秋向四周张望，却是无人。
当她将视线重新挪回眼前时，她发现猫头鹰一动不动地凝视自己——她的心敏感地抽了一下——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一个人盯着，那种感觉非常……怪异。
“喂，你想干什么？”
瑞秋丢出一块鱼骨。
在那块脏兮兮的鱼骨未触碰目标前，猫头鹰便张开了洁白的羽翼……它发出了一声悲伤的尖啸，腾空而起。
看着它消失在视线极限，瑞秋呼出一口气。
然而，在解除那份被凝视的紧张后，她的心中却也涌上一种莫名的懊恼与孤独——她太久没和人交流，其实，有一只动物也不错。
“也许它没有恶意。”
她自言自语。
仿佛作为一种反省，第二天药剂师便在口袋里装了干面包屑——如果那只猫头鹰再来，她想用这个表示歉意。但她并不自信客人会来。
不过，当她再度来到操作台前，她还是看到一个受人眷顾的景象——
猫头鹰停在操作台前梳理羽毛。它看到了瑞秋时，发出了轻微的咕咕声，非常温柔。
“你……在等我吗？”
瑞秋感到由衷高兴。
仿佛害怕它再度离开般，她迅速从口袋中掏出面包屑……这时，她发现三层手套很不方便，于是，她摘下了手套。而当右手因暴露在大气中时，她感到了一阵轻松。自然而然，她又将头上的布袋子拿了下来——
当冰凉的大气涌入肺部时，瑞秋感觉四肢的力气又回来了。
“这样，我们说话就方便多了。”
她笑起来，脸有点僵硬。
在摊开的右手掌心中，放满了歉意的面包屑。而那只白色的猫头鹰，也像是通晓人性般，张开双翼，轻轻地落在她身前……
“以后，多来玩吧。”
药剂师的语气中，有种落寞的恳求。
“咕！”
猫头的眼中划过一丝狡黠。
（三）
塔奎林。一个月后。
猎人说——动物可以净化心灵。
不知这种说法是否可靠？但事实上猫头鹰出现后，药剂师确实变开朗了许多。
她开始很早便来到操作台，随身带着吃剩的食物。她依然和脏东西打交道，但她的新朋友却似乎每日都在愉悦她的心灵。
这个新朋友改变了她的生活——她给它取名“小咕”。
“今天带了一些梅子肉给你……”
她嘟嘟囔囔打开包裹，将食物放在桌上的布上——这为让小咕站在操作台上准备的。为此，她不惜裁开了一条中古的裙子。
“咕！”
猫头鹰张开双翼，停到面前。
瑞秋望着它，伸手抚摸……她为有一个新朋友而愉悦。当然，如果小咕的眼睛再温和些就好。她总觉得它的眼睛它太像人——那样深邃的心灵之窗后，仿佛蕴藏着一个捉摸不透的灵魂。
“你在想什么？”
瑞秋发现猫头鹰又在望她，于是问道。
这个瞬间，猫头鹰复杂的眼神却黯淡了下去——它张开了双翼，腾空而起。
药剂师被吓了一跳。
与此同时，空气中传来若有若无的哨声。
瑞秋不能判断小咕和哨声有没有关系，但顺着飞起方向，她发现它并未离开很远——它在飞出了一段后，迅速降落了。
降落的方向，有个人……靠近过来。
那是个血精灵一族的男子，暗色调的金发，骑着一只健壮的绿色迅捷鸟。他走得很慢，边走边观察着四周，仿佛初次到访。
猫头鹰小咕，安静地停在了那个人的肩膀上，合目打盹。
瑞秋的视线尾随着那个人，她看着他询问了一个卫兵，然后走进奥莉非洛斯夫人所在的建筑，消失不见了。
“他是……什么人？”
过了许久，那个男子才从奥莉非洛斯夫人的房间里出来。
他出门后四处张望，再度拉住一个巡逻的卫兵，似乎问了甚么，然后卫兵一指瑞秋的方位——他，竟向着自己走来了。
这时，瑞秋才看清他的模样——这是个年长于自己的血精灵男子，披着披风，戴着风帽，身材修长，容貌俊逸，肌肤带有日照充分的麦色。像其他血精灵一样，他的眼睛也是碧色，但眼神中却有一种胜于他人的专注。
瑞秋注意到他背后有把巨大的弓。
——是一个猎人，也许还很出色。
“出色”这个词显然妄断。事实上，药剂师并不具备分辨一个好猎手的能力，但无疑猫头鹰的出现，让她对他产生了一份兴趣。
“请问！”
猎人走到瑞秋面前，问道，“您这里有治疗药剂吗？”
他的声音低沉，给人沉默寡言的感觉。他问话的时候，绿色的眸子注视着瑞秋，眼神似曾相识。
“当然……要几个？”
仿佛被盯得慌张，瑞秋翻找操作台下的柜子时有些忙乱。她听到猎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十个。于是，她翻出了十二个。
“多送你两个……”
她说道。眼睛盯着他肩上的小咕——它还在打盹。
“谢谢。”
那个猎人道谢，却还是付清了十二个药剂的钱。
药剂师慢吞吞的收下了一堆银币。她并非因为猎人拒绝好意而无趣，而是因为猫头鹰小咕的反映——从刚才开始，它便一直打盹。
这是这个月来，瑞秋第一次感觉孤独。
所幸的是，那个猎人之后一直在附近活动。
他往返于远行者营地和塔奎林，有时也会来买药剂。他一贯地寡言少语，但有一次，还是开口问了药剂师的名字。
他认为叫“药剂师小姐”略显生硬。可知道瑞秋的名字后，他还是坚持称呼“晴光小姐”，他似乎惯于一种礼貌的距离感。作为礼节，他也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吉恩-晴风。瑞秋推测，他出生在晴风村。
他一直随身带着小咕，而小咕也像个普通的宠物般，日夜尾随。
药剂师瑞秋和猎人吉恩，他们一直以主顾身份交流。直到一天，瑞秋忍不住询问了猫头鹰小咕的事。
“你说莱妮？”
吉恩有些惊愕，但表情随之温柔。
他的视线向远方缓缓延伸，轻轻地说道，“它来自另一片大陆的费伍德森林，名字叫奥尔姆，是那里的贤者与智者。我在一个机缘巧合下与它邂逅。我叫它莱妮，这是我一只死去宠物的名字……呵呵，很奇怪吧？”
“不，当然不。”
其实瑞秋并不认同那个名字，不过小咕在听到“莱妮”时发出了“咕”一声。她不得不承认“莱妮”的合理性了。
在那场较深的对话后，两人也变得熟络一些。
瑞秋有时会送面包给莱妮，吉恩非常感激。随着更多的聊天，关于小咕眼神的疑惑也解开了——魔性森林费伍德的智者，本有着与众不同的灵魂。
吉恩来到的次数也更频繁了些。有时无关药剂，他也会来聊天。当然，主要话题还是小咕。
“它很挑剔，不喜欢幽魂之地。它觉得这里肮脏。”
吉恩的言语中偶尔抱怨，“我该带一只强壮的山猫……这里附近的动物很强壮，被环境改造的不错！”
“那为什么不去抓？”
瑞秋边操作着药剂演化边问。她已是个老练的药剂师。
“那得把莱妮关进兽栏，它不喜欢……进了兽栏，它就想逃跑。”
瑞秋点了点头。
“不过，还不止于难办……”、
她故作镇静地建议道，“放在我这里，如何？”
“你？”
吉恩瞪大了眼睛。
他的这个表情，在瑞秋心中激起疑惑。她觉得吉恩和小咕之间存在古怪，但她还是详细地向他解释道——它在自己这里呆了一月之久。
这下，吉恩的表情更惊愕了。
“这太神奇了。”
他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突兀得有些兴奋。他缓缓道出一个月前的故事——当时，他将莱妮寄放于远行者营地的兽栏里，它却逃跑了。他不得不边寻找边做任务，直到来到塔奎林，他才再度发现它的踪迹。于是，他吹响了哨子……
“这是个奇迹。”
吉恩脸色红润，绿色的眸子中绽出光彩。
“莱妮不喜欢人。”
他说，“除了我这个主人，它不亲近任何人。但它却乐于呆在你的身边……费伍德的智者！它在你身上看到与众不同的东西。”
这句话犹如一句恰如其分的恭维，让药剂师微微脸红。
“那么，一切便拜托你了。”
他将打盹的猫头鹰放在操作台上，向着瑞秋道谢——他有事要回永歌森林。回来之前，他拜托瑞秋照顾莱妮。路上，他还打算抓一只强壮的山猫。
“那么，祝你成功。”瑞秋说。
“谢谢。”
吉恩恭敬地行了一礼。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瑞秋有点得意。
“看来我帮了大忙。”
她抚摸着猫头鹰华丽的羽冠，感觉掌心温暖——这个动作，仿佛惊醒了打盹中的莱妮。它张开了眼，望着瑞秋，发出咕一声。
“费伍德的智者……我还是喜欢叫你‘小咕’！”
瑞秋笑道。
“咕！”
猫头鹰的眼中，掠过一丝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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