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号有两个是附魔的,一个是宝石。”小号挺直了胸脯。
“哦。”真是不可小看。
“不开80级,钱都没处花。”
“练小号好……”我喃喃道。
“哈!这模样了!装备这么好了!”一种尖利的怪声突然大叫起来。
我吃了一吓,赶忙抬起头,却见一个凸颧骨,薄嘴唇,70级的巨魔女人站在我面前,两手搭在髀间,没有穿袍,张着两脚,正像一个画图仪器里细脚伶仃的圆规。
我愕然了。
“不认识了么?我们还一起下过副本咧!”
我愈加愕然了。幸而骑士从我身旁要往血色修道院去,从旁说:
“你极少上线,统忘却了。你该记得罢,”便向着我说,“这是我们以前会里的杨二嫂,…… 开G团的。”
哦,我记得了。我级别很低的时候,在会里确乎有着一个杨二嫂,因常开MC的G团,人都叫伊“MC西施”。但是擦着**,颧骨没有这么高,嘴唇也没有这么薄,而且终日忙着开团,我也从没有见过这圆规式的姿势。
那时人说:因为伊,这G团的买卖非常好。不过后来听说因为和G团的朋友闹翻,又被盗了号,变得一贫如洗。但这大约因为级别的关系,我却并未蒙着一毫感念,所以竟完全忘却了。
然而圆规很不平,显出鄙夷的神色,仿佛嗤笑法国人不知道***,美国人不知道华盛似的,冷笑说:“忘了?这真是贵人眼高……”
“那有这事……我……”我惶恐着,收起坐骑。
“那么,我对你说。你阔了,那些附魔材料占空间又贱价,你还要什么这些破烂物件,让我拿去罢。我们小户人家,用得着。”
“我并没有阔哩。我须卖了这些,再转去……”
“阿呀呀,还说不阔?你现在手指戴着那个死贵的珠宝戒指,出门便是280的大鸟,还说不阔?吓,什么都瞒不过我。”
我知道无话可说了,便闭了口,默默的站着。
“阿呀阿呀,真是愈有钱,便愈是一毫不肯放松,愈是一毫不肯放松,便愈有钱……” 圆规一面愤愤的回转身,一面絮絮的说,慢慢向前走,顺便将路边的一株**草采了去。
骑士笑了笑:“想来她,定是听说开了3.0铭文会走红,便来这里采草的。”
我点点头,告别了骑士。
此后又有些零星的朋友听说我转服,或留话寒暄。我一面应酬,偷空便收拾仓库存物,这样的过了三四天。
一日是天气很冷的午后,我吃过午饭,坐着喝茶,觉得有点闷,便上了游戏。
没想到在好友栏里,意外见着闰土的名字在前面。不由的非常出惊,慌忙密起他。
闰土组了我,我立刻飞去找他。
虽然我一见便知道是闰土,但又不是我这记忆上的闰土了。他人是到了70级,但装备却十分的寒酸,一多半还是绿色的。他头上是一顶破毡帽,身上只一件属性极差的任务奖励外衣,手里提着一柄钢矛,招了宠,还是以前的断牙,许是许久没吃,恹恹地卧着。
我这时很兴奋,但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是说:“阿!闰土哥,——你来了?……”
我接着便有许多话,想要连珠一般涌出:霜刃豹,海龟,石鳞鳗,……但又总觉得被什么挡着似的,单在脑里面回旋,吐不出口外去。
他站住了,脸上现出欢喜和凄凉的神情。动着嘴唇,却没有作声。他的态度终于恭敬起来了,分明的叫道:“老大,你成了强力党啊。”
我似乎打了一个寒噤。我就知道,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我也说不出话。
曾几何时,我还在等着他同我一起去捉冬泉的豹,等他教我怎么钓到更有趣的鱼。而现在,我们却差的那么远了。
我知道也许在心里是都在为见到对方欢喜,但真要见着,却没有了话语。
他迟疑了一回,终于开了口:“好久没有见过你了,我毕业以后偶尔也来看看,但总是没有遇到你。”
我问问他的工作景况,他只是摇头。
“非常难。开始试过考公务员,但是功课实在落下太多,第一关便没有过。后来也试过去几个小公司,终是不满意,前不久去了江南,但遇到的都是返乡潮....”
他只是摇头。在空旷的广场上立着,仿佛石像一般。他大约只是觉得苦,却又形容不出,沉默了片时,又仰天笑着。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艾泽拉斯已不是他的去处,而现实的天下,哪里又是他的去处呢?
“你转走了,我这里也便没有什么朋友,而且,过几日我准备去南边,听说那里有些企业需要我学的专业,我这号...也就给了别人。”
我们又谈些闲天,都是无关紧要的话,过了小半个时辰,他便下了。
又过了九日,东西都清理完毕,我也该转服走了。真到这一天,也是有些惘然,于是又上来看了一眼城。
老服离我愈远了,故乡的山水也都渐渐远离了我,但我却并不感到怎样的留恋。我只觉得我四面有看不见的高墙,将我隔成孤身,使我非常气闷;那沙地上刺海龟的猎人影像,我本来十分清楚,现在却忽地模糊了,又使我非常的悲哀。
我知道我在走我的路。我想:我竟与闰土隔绝到这地步了,但我们还要各自走下去。艾泽拉斯的天越来越冷了,我希望离开了WOW的闰土,会有新的生活,为我们所未经生活过的。
我想到希望,忽然害怕起来了。闰土要离开这里,是对新生活的希望,而我的希望又是什么呢?现在我所谓希望,不也只是我自己手制的WOW幻像世界么?
我在朦胧中,眼前展开一片海边碧绿的沙地来,上面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
我想:希望本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
这正如地上的路。
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而WOW本不是世界,玩的人多了,也便成了世界。
(此文改编自鲁迅先生《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