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上穿着紧贴胸膛的皮甲,他的匕首就插在腰间。他是一个盗贼,他擅长潜行,奔跑,搜查,暗杀……可是现在的他,只是安静地在钓鱼,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这一生当中,都是陪伴着他的匕首——也或者是匕首陪伴着他。即使是睡觉或者洗澡时,他的匕首,都一定在它应该在的位置,无论发生什么事,他的手都可以第一时间触摸到它。像他这种人,只有如此,才能得到一点点心灵上的安全感。可是现在,他的两只手都紧紧握着他的鱼竿。
那是一双很稳定的手,任何人都能看得出他的手是多么有力,如果他的手里拿的是匕首,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人能躲过他的一次伏击,可是现在他只是拿着鱼竿。他,在钓鱼。
他的背影看起来很孤独,即使是在周围吃草的小鹿,似乎都不像他这么寂寞。他的长相不赖,可是很少有女孩子愿意接近他——甚至连朋友,他也没有几个。不过他不在乎这一点,他现在的样子虽然有点孤独,却是很轻松的。也许他这一生都没有这么轻松的时候了。
他的过去是光荣而阴暗的。他会偷钱,但他很少那样做,因为他觉得那是在浪费时间。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东西,是多少金币也买不到的。现在的他,最喜欢的东西就是他的匕首。
他永远不会忘记他是怎么得到这把心爱的匕首的。那时候暴风城门口招聘雇佣兵去打一个非常危险的副本,他报了名。25个勇士在出发时,公会为他们配备了齐全的食物和药品,战士和骑士的家人们都来给他们送行,牧师和法师在向百姓们告别,萨满祭司和精灵们在向遥远的神灵祈祷,猎人和术士在对他们的小伙伴儿亲密交谈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语。他一个人坐在路边,面向着前进的方向。仿佛没有任何人注意他,可是他的目光却是无比的坚定。
队伍们出行的时候,长长地拉开一排,战士们走在最前方,似乎在展示着自己坚强的体魄和光荣的灵魂。会法术的人们不停地在每个队友身上喷撒自己的祝福。每个人都希望这是通向胜利的征途,一路上,大家都尽可能地欢声笑语。他一个人沉默着,走在队伍的角落——他不是不喜欢队友,他只是许多时候不知该说点什么。
他望向朝阳,那是他喜欢的景象。其实在他的记忆中,自己是很喜欢阳光的,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眼睛无法在猛烈的阳光下看清东西。后来他成为一个盗贼,他只在黑暗中行动。他的脸色有点苍白,一个牧师把水果递给他,对他说:“你是不是累了?”
他摇了摇头,可是他还是接过了水果。牧师的目光很柔和,好像他的妈妈,他的心里似乎泛起了什么东西,可是他只是不自然地笑了一下。牧师又对他说:“你好像有点紧张哦,其实我也很怕会死掉,不过我会给大家治疗的。”
他看着牧师的眼睛——这是他从很早就学会的事。他总是习惯注视着对手的眼睛,然后找到他们的破绽,一击毙命!当他长大的时候,他的老师告诉他:“选头盔,不要只看重外貌,真正重要的,是不能让对手看到你的目光。”
可是牧师的目光,却是他所没见过的,爱的目光。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好渺小,他不懂治疗,也不懂祝福,甚至连抵抗怪兽的体魄都没有。他只有一双沾满血腥的手,他只知道怎么去杀人。他扭过头去不敢再看她的眼睛,他知道,她永远不会理解一个真正的盗贼。
他们的队伍,终于走到了山洞的门口。
“啪”,他猛地提起鱼竿,又一条活蹦乱跳的小鱼被钓上来啦。可是他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没有表情,是否也该算作是一种表情?
他耐心地把鱼整理好,扔在那个好像永远都装不满的大水桶里。再扔出下一竿之前,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匕首,还在腰间好好的呢。
热。暴热。他记得在他踏入那个充满岩浆的土地时,自己几乎被烤人的热浪压得透不过气来。忽然感觉一阵清凉,他看到牧师给自己上了一个魔法盾。他小心地向她投去感恩的目光,可是她却忙着去给别人上盾了。
转眼间战斗已经开始!队长在紧张地指挥着战局,治疗,跑位,嘲讽,队长一直没有提起他的名字。他管不了那么多,拔出锋利的匕首,凶狠地攻击着怪物的后背!汗水不停地在脸上肆虐,可是他根本没时间去擦,他的心跳在加速。这种感觉,仿佛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永远要保护好自己,你要知道,无论你再强大,盗贼永远都是脆弱的!”他想起了老师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眼前的怪物比自己高了好几倍,有时候他真怕那家伙会转过头咬自己一口,他的皮衣,能经受那样的伤害吗?可是已经由不得他再胡思乱想了,怪物忽然咆哮了一声,脱离了位置冲向旁边的一个猎人!
猎人几乎没做任何反抗就倒下了,他的猎狗低鸣着跑到了他的身边,可是血液已经染红了灼热的土地。猎狗轻轻地舔着他的伤口,他慢慢抬起头,喘着粗气看了看怪物,原来他只是伤了。
“哦对了,猎人是会假死的。”盗贼在心里想道。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在乎别人的生命,他只知道如果他独自面对这样的场面,他早就逃了。可是他咬着牙,拼命地挥舞着匕首,充满腥味儿的血液溅射在他的脸上。
怪物还在胡乱地奔跑着,有时候他几乎追不上那家伙的后背,他一路紧跟着,却发现那个怪物正冲向那个牧师!她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和惊恐,她手里的魔粉已经所剩无几了。他也急了,拼命地背刺着!可是他的武器太淡薄了,该死的,那个怪物根本不会在乎他!
“让开点儿,哥们儿!”后面一个低沉的声音。紧接着,他看到一把厚重的斧头砍在了怪物身上,随后他看到了身后的战士在怒吼着。战士的青筋暴突,那是响彻整个山洞的怒吼!怪物终于被吸引了注意,转过头来,一次凶猛的攻击!盗贼和牧师都好像被吓傻了。战士的盾牌挡住了利爪的一半,他发出一声闷哼,好像受伤了。山洞里的热浪更加猛烈了,盗贼感觉温度似乎高了十倍,天啊……他的视野开始变得模糊,整个团队已经倒下了一大半,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即使是穿着厚重盔甲的战士,也仿佛没法坚持下去了。
“我没有魔粉了……里昂,怎么办,我魔粉没了!”牧师在对着战士哭喊,她的手里还剩下可怜的一点亮晶晶的魔粉。
战士在喘息着,没有讲一个字——不知是无力再讲话,还是觉得无话可说。至少,每个人都意识到了死的降临。如果战士倒下了,就再也没有人能保护他们了。
就在这时,一个干涩而年轻的声音忽然怒吼起来,那不是战士的怒吼,也不是法师吟唱的声音……然后瘫软在地上的人们就看到了那个从不起眼的盗贼。他在狂吼着挥动匕首,猛烈地刺击着怪物的后背——那里已经鲜血淋漓,他的脸上乌红一片,分不清是血水还是汗水。
就在这时,怪物也嘶吼着拍出利爪,战士再也无力招架了,他的引以为傲的盔甲已经支离破碎,可是他还是拼命把斧挥向怪物的头。一声叹息后,坚强的战士也倒下了——他即使是临死之前,也要做出最后的攻击。酷热的山洞中忽然响起了人群呐喊的声音,队友的离去让每个人出离愤怒,他们终于决定不顾一切地冲向怪物,即使是体弱的法师,也用不擅长的法杖向怪物身上打去……
“啪”,又一条鱼钓了上来。水面上荡起浪花,然后就只能听到鸟儿轻鸣的声音。他稳稳地抓住了鱼尾,忽然间他的目光凝结在了自己手臂上那一道长长的伤疤上。
“不要轻易受伤——你的身体也是你的武器,要好好爱护。可是有的时候情况紧急,你可以用全部的精力去躲闪对手的攻击,但是要知道这样的行为只能坚持15秒。那是你生命中最精彩、但也往往是最后的15秒!”
夜,已经来了。整个下午,他钓了满满一桶鱼。收起鱼竿,他终于决定离开。
“大叔!”一个孩子的声音。他竟然没能注意到自己20码范围内会有人!
“大叔!听说你是个很厉害的盗贼!”小孩子蹦蹦跳跳地跑向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手有点不由自主地摸自己的匕首。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小孩,小孩也直视着他。他忽然觉得这个小孩有一种匪夷所思的力量,让他禁不住手脚紧张,可是他终于开口道:“我只是个钓鱼的。”
小孩一伸手,指向他的腰间,大笑着说:“你看你的匕首!爸爸说这个镇子只有你有这把匕首!这是红龙的匕首,对不对?”
他的眼睛里忽然泛起了许多回忆,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匕首,叹息道:“红龙……那是很久远的事了……”
“我知道你是角斗士,你是最厉害的盗贼!对不对?”小孩还是不依不饶道,“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我也是盗贼!我以后也要做角斗士!”
他看着小孩的眼睛许久许久,终于说道:“我知道你是盗贼,因为你身上有一股杀气!”
说完了这句话,他的匕首已经在他的手中,他以一种难以形容的速度直刺向小孩的眉心!
面对这闪电般的变化,小孩几乎连“啊”的声都没发出来,匕首的光芒已经到了眼前!可是几乎就在这一瞬间,眼前的一切都化作一团烟雾,发出了“扑”地一声。
但是他还能感觉到一股让人窒息的杀气飞梭似的冲到了身后,那种感觉就仿佛是在被什么巨大的力量吸引,却完全不敢去触摸。他晃过神时,不禁大叫着:“爸爸!”
在树的后面,小孩的爸爸已经被盗贼按倒在地,盗贼的匕首就顶在那个男人的后背上。
“小孩子还不会潜行,不可能走到我这么近还不发出声音,你到底是谁?”盗贼冷冷道。
“我也是个盗贼,其实……我很崇拜你,因为我知道你是从镇外来的,外来的人一般都比较厉害。”男人道。
盗贼冷笑道:“你不知道其实我小时候也是在这个镇子出生的?”
听到这里,男人马上站起身,拍打着身上的灰尘说:“原来你也和我一样啊?那我就没什么可崇拜你的了!”
盗贼道:“我的匕首还在我手里,你不要忘了刚才是怎么被我制伏的!”
男人笑道:“你只不过是匕首比我的好而已!”说罢他又转身对小孩说道,“走吧儿子,本来以为这家伙很厉害,想叫你跟他学学,看来还不如我自己教你!”
小孩却仿佛还没有从刚才的惊恐中缓过神来,吞吐道:“可是爸爸,他真的很厉害啊!”
“傻孩子!他只是运气好,第一个去打了红龙而已,你爸我要是有那匕首,别说角斗士,就是嘴斗士,我也拿了!儿子你看看他那熊样,就会吹牛,有什么真本事?虽然我以前刚出道的时候学了他几招,但是那都是他不知道从哪学来的东西,根本算不上高明!”
说罢,父子二人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盗贼一步步走到了鱼桶旁,默默地收拾好一切,他的心情,并没有被破坏。他现在关心的,其实只有桶里的鱼。
夜色已经很浓,盗贼在小路上安静地行走——他几乎一生都在奔跑,可是现在,他在慢慢地行走。
他走的很慢,却很坚定,很坦然。
别人怎么看他,他从没有在意过——他一直都是他自己,从未改变。只不过小时候的他,习惯呆在角落,很少有人真正注意。明天,他还会来这里钓鱼,只因为——
这是他现在喜欢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