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株的回忆细碎而不值得信赖,一枯一荣,有时世事都还没来得及变迁。草株的回忆也格外固执,迷信错觉,迷信一切缺乏想象力的梦。她总认为,在某件事发生以前,还有一株别的草伴生在她体内。在她努力感觉自身时,总有一处疏远难以碰触。植物的偏执是无人取笑的,它们只是隔开老远含蓄点头,从不交谈,从不争辩。
怀有秘密的她难免变得忧郁,有什么在自己身体深处,却对自己由衷冷漠不闻不问,这真是令人神伤的局面。还有这如鸟的羽毛一般灰蒙蒙的雪,茫然一片,却细小到每一片都拥有了明晰的轮廓,她不理解,为什么独自清晰的雪花要拼凑出混沌的景象?这世界不可理解的事情真是太多了!飞禽走兽来去,她冷眼旁观,那些随意走动的家伙们摸样真是太滑稽了!比如自己,连身后的范围都不关心,眼睛看见什么便是世界的全部,如果自己的眼睛都在四处乱跑,那可真不知道世界为何物。"你说呢?"她敲声询问体内那冷淡的伙伴。除了自己的念头,她所获得的是一片岑寂。
她心情黯然,不知什么时候才是沉默的尽头。
长着两个脑袋的怪物第一次进入她的视线,她忍不住手舞足蹈,她想招呼那人过来。他们一致忽视了她,某棵草摆动了一下腰肢,如此而已。然而这次的见闻更坚定了她的内心,两个胡言乱语的脑袋,同一个身体,多么相似。世界说不定就是如此构造的,每样看似独一无二的事物都拥有最亲密却相分离的伙伴。她轻声调侃身体里的谁,"可别不说话哟!我是你唯一的友人呢。"这次的沉默似乎也不那么绝对了,隐隐有一种妥协。
从此逗她说话变成她最大的乐趣,她深信同伴一直都在听,她深信不说话的害羞劲只能说明她是个可爱的家伙。
"累不累呢?很久没透气了吧?"她微笑着说。
"雪可真漂亮!梦里能找到相似的东西,这让我觉得伤感."她语气也变得落寂。
"你听见的声音一定很模糊,我明白的。隔着一层黑暗听见萌发的声音,那会让我们害怕."
即使友人总是不言不语,她却渐渐满足了。仿佛对方将说的话全在同一颗心中浮现。雪从来没有停歇,鸟兽迹绝,她想再听听两个头的妖怪说话,却不再寂寞。
某一天,她的脖子到湿热的呵气,面前的雪地上一串凌乱的爪痕,有动物背负重荷的哼哧声。她感到力不从心,一点一点失去立足大地所获得的生气,她不明白发生什么,但凭着植株的回忆,她知道自己快死了,总有这样的过程。她心里空洞得厉害,失去心力的感受实在太酸楚,然而还有她更不愿失去的,从未谋面的。难道一句话也不能够吗?她如此难过。
有什么光闪过她的面颊,比雪还要白亮,光的来源狭长,如镜面一般光洁。她在那如镜的泛光上看见了她,也是如此难过,像倒生的铃兰一般。
----------- 完
谨以此文献给我最喜欢的花,冬刺草。





